母亲老了，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唠叨，变得沉默寡言了。慢慢的，母亲这个词，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沉重，生怕自己一觉醒来，便会天人永隔。

      我不止一次听别人说起，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朋友圈屏蔽父母。或是当时父母的评论不知要如何回复，或只是不想引起父母不必要的担心，总之，理由很多很多。

      倘若有一天看了一眼孩子的手机，后知后觉的他们，心里又会作何感想呢？神情落寞，叹了口气，喝了一杯水，从手心一直凉到心底，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现在的孩子嘛，都能理解。

      当你不经意间说出一句“你咋这么烦”，一转头，你可能看到母亲神色间的委屈，自己的好心被当作球踢。随口一句“用不着你管”，父亲呆在原地，默默看着你，手足无措。

      很多的不经意，一刀刀刺穿了父母假装坚强下的柔软。然后，他们还会真心地希望你能过得更好，一遍又一遍地原谅你的无理任性；一句句在子女面前撂下的狠话，最终，还是选择轻轻地拂过。

      只是在你不知道的背后，送过礼，赔过笑。在你所有的不经意间，那个高大魁梧的父亲，在与生活的奋力厮杀中弯下了腰。那个“唠叨的女人”，在生活面前满身泥泞，开始变得身形佝偻的她，貌似随意地说着“一切都好”。

                  01

      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每次回家总是聚少离多，真正和父母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很少。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不及和父母多待一会儿，就又离开了。

      今年寒假放假早，室友把我送到楼下，就扭头回寝室去了。我拉着行李箱，兴冲冲地往51路公交站赶。很快，公交车就到了。公交车语音播报：“先下后上，下车后请注意安全”的声音清晰而又洪亮。我提着行李箱，投了硬币，径直走向就公交车最后一排，靠右边的车窗坐了下来。

        很自然地拿出手机，戴上耳机，选了一首喜欢的音乐，仿佛这个世界全与我无关。打开车窗，清风拂过我的脸颊，轻轻地吹起我略带蓬松的头发，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一片清爽。

      我享受着这种短暂的欢愉，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不大一会儿，就来了睡意。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睁开眼看见一位年过半百的儿子吃力地背着他的年逾古稀的母亲。

      大叔：“小伙子，能不能给我母亲让个座，前面人多，容易剐蹭到我母亲。咱俩换一下位置，你坐到旁边这个座位上，你看怎么样？”

    “管”，我说。（‘管’是徐州方言，意思是没问题，可以。）那个位置你坐吧，我站着就行。

      我立马站起来，把座位腾了出来。和大哥一起搀扶着他的母亲坐在座位上。待我抓住扶手，定睛看的时候发现这位年迈的母亲腿脚好像不大灵便。这时，这位母亲用自己颤巍巍的手拿出口袋的手绢，来给自己的儿子擦汗。嘴里咕哝着听不清的话语，干枯的眼睛里尽是疼惜。儿子乖乖地坐在座位上，轻轻扶着母亲，让母亲擦拭。

      看到这一幕，我的眼角竟有些湿润了。原来在母亲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好像永远也长不大。母性的本能，让她把这份母爱随时表露无遗。

      可能没人注意到这一幕，但它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里，从未抹去。在这个近似冷漠的现代社会里，在这个现代化的繁华都市里，却仍保留了人间的一息温存。

      这是发生在我回家前一晚上的事。

                  02

     

      很快，车到站了。下了车，拉着行李箱便朝着售票厅的方向走去。不远的一段距离，我却感觉走了许久。原来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分钟前。

      取完票，过完安检，进了候车厅，便跟着蜂拥的人群长驱直入地冲向了站台。虽然一年没回家，但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多年没回家一样。仿佛只要坐上回家的列车，不管路途有多遥远，就像快要到家里一般。

      热闹而又喧嚣的嘈杂声打乱了思绪，把还沉浸在刚才的感动里拉回了现实。你看这行色匆匆的路人，这车水马龙的店铺，这闹若集市的车站。每个人都在为各自的生活、各自的梦想忙碌着，从天南地北汇聚到这里，又奔向四面八方。

      很快列车到站了，我被人流挤上了车。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箱，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照常拿出手机，带上耳机，点了一首音乐。微风从过道拂过车窗，让车内的空气开始变得清爽，车里的窗帘也轻盈地飘了起来。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对面坐着刚从学校赶过来的一对情侣，两个人有说有笑，我的心情也变得舒畅多了。虽然一想到狗粮可能得吃一路，但是此刻值了。

      兴许是急着要回家的缘故，颠簸了一天的我依然没有一丝困意，对着窗外的风景饶有兴致地观望着。随着火车地开动，我的心也跟着跳跃起来。夜幕开始降临，华灯开始照亮整个城市。我望着一闪而过的灯火，浮想联翩，就连列车员要我把窗帘拉下来都没听见。

      我向来喜欢坐火车，在火车上能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还能听到各式各类有趣的故事。也许正因为这些来来往往、上上下下的面孔，那些生动有趣的见闻才让这漫长的回家路途显得不那么的枯燥乏味。

      刚去上大学的时候，我背着一个大包，站了足足25个小时才到的学校。那时的我觉得坐火车能体验生活的艰辛，可以感受到父母挣钱的不容易，然后花钱的时候也能省着花。现在坐火车虽然也是为了能省点儿钱，但心境与那时已经截然不同。

      一年多没回家，城市化进程之快，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原先的低矮楼房已然不见踪影，沉淀着这座小城古旧的历史的街区，也消失了，只剩下拔地而起的高楼无情地矗立在那里。下了车，东张西望，差一点儿没找到回家的路。在兀自感叹小城变化太大的同时，内心里却多了几分孤独寥落。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砸在地面上，飘落在脸上，让人搞不懂这是热烈的欢迎仪式，还是催促着离别的阵阵笙箫。远处喇叭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过往车辆排出的废气呛得我了我想追上去大骂一声，转念一想却又安耐住了内心的躁动。

                  03

      回家前，没敢给母亲打电话，怕她再一次守在村口等着我回家。上一次，给姐姐说过几天就回家，母亲听了这话天天去村口等我，结果被风吹得感冒了，连着在家躺了好几天。

      一年没见母亲，这一次回家发现母亲竟老了许多。

      刚到家门口，母亲便从门里走了出来。看到儿子，那种神情不知道是惊喜还是落寞，我不得而知。只是每次我从外面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总会说一句：“把我娃瘦成这样了。”似乎在母亲看来我从来就没胖过，即使我已经变得膀大腰圆了。接着便用爱怜的语气责怪我没提前给她打电话，让她做些我喜欢吃的好吃的，把炕给我烧热。

      然而，再看母亲时，额头上的头发已然由青丝变为白发。母亲是真的老了。连年的病痛让母亲本就瘦弱的身体变得每况愈下。消瘦的脸颊开始变得颧骨突出，额头的皱纹变得更褶皱了。曾经不明事理的我，老师让写“我的妈妈”，我总是会写上一句“母亲的鬓角开始变得斑白，额头上的皱纹也越积越多，头上的青丝变成了白发，原本瘦弱的身子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更加佝偻了。”可是，曾经天真幼稚的我哪里想的到母亲的老去竟然来得这样快。一语印证曾经的无知和不谙人事的无常。

      母亲熟练地生起了炉火，开始为我准备丰盛的饭菜，只是腿脚已不如以前那样轻巧灵便，脑子也不如以前那般灵活了，总是忘这忘那的。一件东西放在一个地方需要花费好长时间才能找到。

      每次回家，母亲总是把一些好吃的给我储存在冰柜里。十月的山楂和酸梨，开斋节的油香和馓子，古尔邦节的牛肉和牛肚，甚至别人送给她的椰枣和宰木宰木水也给我留着，每每看到这些，泪水总会夺眶而出。

      大学三年，在家待的日屈指可数，有时候即使待的时间长一些，除了在家睡觉而外，大多数时间不沾家。不是去见朋友、见同学，就是去拜访老师，串串亲戚。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这样没了。待回过头来，已经到了开学的时间。每次从外头回家，母亲总是抱怨假期时间短，在家待的时间少，还成天在外面逛。而我每次出去的时候总是说“就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然后一走就是一整天，甚至好几天。”现在回过头来看，母亲是有多么殷切地想把我留在家里呀，哪怕是一会儿也成啊。

                  04

      很快，一个月眨眼就过去了。真的是觉得还没在家里真正待几天，就要卷铺盖走人了。在出发前一天，我哪儿也没去，就打算收拾收拾行李，在家好好陪一陪父母。给爸妈做一顿自己的拿手好菜，更多地是打消他们的顾虑，让他们放心。然而，当我一个人独自坐在沙发上、坐在炕上的时候，就不由得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会莫名地想要哭一场。

      记得考上高中的时候，就读的学校在省城。每次走的时候，母亲总会在我的包里、行李箱里塞满了好吃的。一边装一边说：“家里虽然穷，但还供得起你。每天即使吃不好，也一定要吃饱；食堂伙食吃不惯，周末就去你姨家或者你姑家吃点儿好吃的。”即使这样，母亲也不忘给自己的妹妹，父亲的妹妹带一些家里的特产，让我顺带着捎给她们。完了也不忘叮嘱我没事少给你姨和你姑添麻烦，而我总是不听话，隔一两周就去一次，直到高三毕业。

      那时候的我血气方刚，总觉得再坚持几年，我就能像个男人一样挣钱养活父母了，他们也就再也不用那么劳累了。所以，我常常打着台灯熬夜学习，有时直到子时，甚至更晚。可是你看上了大学好几年了，却仍然一事无成，反而让母亲更担心我的学业，我的工作，我的未来。

      临走前一天晚上，我走到母亲的屋里，昏暗的灯光更加渲染了一层悲伤的气氛。父亲一如往常，靠着被子坐着，不说一句话。临走前惟一的牵挂，便是母亲的病。睡到半夜，母亲的腿会不停的抽筋，疼得她即使已经在很使劲地在揉搓自己的腿，却依然无济于事。母亲睡眠差，父亲的鼾声总是让他久久不能入睡，这些事我都是知道的。在母亲的炕上坐了很久，我发现也已经深了，向爸妈道了色兰，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三个儿子没一个在母亲跟前，不禁悲从中来，我的泪水再一次喷涌而出。

      临走那天，母亲送我到村东头。我说：“妈，别送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在学校一定会争气的。”可是，她哪里知道，自打上了大学，我何曾争气过。母亲说：“我再送送，就几步。”可就是这几步，就一直把我送到村口了。她再三嘱咐我到了学校只管好好学习，家里的事不要操心。只是说着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我抱住母亲的脸颊使劲地亲吻，我搂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让她回去。可她却不听我的话。这时来了一辆面包车，我用手摆了一个打车的姿势，面包车车就缓缓停下了。拥抱完母亲，告了别，没敢回头就上了车。我从后视镜上看到她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阈里。坐在车上，我的眼泪便簌簌地流了下来，我赶忙从包里找纸巾，生怕司机看到我的窘样，没想到司机却很自然地递给我几张纸巾，只好在匆忙之间说了声谢谢，便让眼泪尽情地流淌，因为我觉得在他面前已无需伪装坚强。

    这时，天空飘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她飘在了地面上，飘在了我的心上，也飘在了我的灵魂里。似乎这雪花在向我道凝重的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