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告白

       许多年以后，当他站在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中，他一定会想起和她见面的那个下午。

       那本是一个平常的下午，他和她本也是普通的朋友。他漫不经心地发出一个邀请，她也漫不经心地接受了这个邀请。一切都在那个下午。他坐车奔赴约会的地点，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平静，透过车窗看着天边的云，天很高，云很轻，让他感到雨过天清云破处的舒畅 。只是天际线上隐约的一条黑线平添了一丝忧虑。当时的他不会明白，这是最好的时光，也是最坏的时代。

       一切似乎都那么顺利，也那么平淡，直到那一刻，一束光打在她脸上，她回过头对他嫣然一笑，轻轻说了一句话，从此醉。他感觉她漂亮得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约会很快就结束了，但她的倩影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明白自己爱上她了。

       他曾经不可一世，但在爱面前他不得不变得谦卑。他怀疑她能看得上自己吗？他找遍她的所有资料，分析她的性格爱好，然后有计划地展开追求。他自甘为奴，他变得敏感细腻，对她说的每句话，每个词都反复斟酌，生怕伤及她的衣角裙边。他最害怕她因为他的用词不当而愤怒。他对她嘘寒问暖，尽力让自己变成暖男，不，变成人工小太阳。

       他喝了酒，借着酒胆向她表白。她咋听之下先有一丝的害怕，但最后同意了。

       随着恋爱关系的确立，一套密码破译的游戏随之兴起。在他看来，只有他最懂她，他和她之间有一套密码，有一些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懂，所谓心有灵犀。而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甚至每一声的叹息在他哪里都有无穷的意义，让他穷极脑力去思索。可是即使如此他仍觉得她渐行渐远，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难以清晰地想象出她的脸。他害怕风吹草动，害怕她无故地沉默，害怕她短暂的离开，他不停地怀疑“她爱我吗”，他用各种方法试探，试图证明“她还爱我”。

       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游戏，她越觉得她在离去，他就越试探，每一次的试探似乎只能暂时安抚下那颗不安的心，很快疑心又起。他精疲力尽，烦透了这样的折磨，他想好了，他要确定无疑的答案。他鼓起勇气向她求婚，她答应了。

       婚后的生活一开始是很美满，他们一起旅游，很是恩爱。他不再疑虑，不再害怕，他感到一切都那么真实，一切都那么美好。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每天似乎都一模一样，他早上在同一时间起床，走同样的路线上下班，回家后吃她做的同样味道的饭，晚上陪她看同样类型的电视节目，在同样的时间两人一起入睡。

       有一天，他恍然那个午后阳光下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那张脸已经好久没再出现过了。他见到的是一张普通的脸，平凡的脸，而且他天天见到的是同一张脸，他心中有了异样的感觉，但他马上说服自己依然爱她，他要负担起家庭的责任。许多年后，他才明白那时厌倦已经来了，但是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厌倦是什么时候来的。世界末日的来临往往并不像《2012》中的那样天崩地裂，更可能是什么都没发生，当人们明白了一切，末日早已经来了。

       虽然他极力压制厌倦的念头，但经不住天长日久，他们话变少了，言语中的语气虚词慢慢消失了，微信中的表情符号渐渐少了，句子越来越短，“哦”、“呵呵”越来越多了。终于，她开始疑虑“他还爱我吗？”她去问他，得到了答案“当然爱你，宝贝，别多想，最近工作压力大冷落了你，过了这阵子就好了”。可是“这阵子”似乎永远过不去了。她害怕，不停地追问同样的问题，他开始厌烦了，“我整天忙里忙外为了这个家奔波，你整天问我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这种问题根本就不必问也不该问。”终于他爆发了，他们有了争吵，他精疲力尽，她扑在被子上哭泣。

       他向她道歉，她原谅了他，一切和好如初。日子四平八稳地过下去，厌倦依旧厌倦，乏味依旧乏味。每天同样的脸，饭菜同样的味道，同样的作息习惯让他迷惑，这是我要的生活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原来的小心谨慎不见了，他们变得越来越随意，越来越不顾及对方的感受。然而生活习惯和价值观上的矛盾慢慢浮出水面。价值观一旦有冲突免不了一顿大吵。生活习惯上的矛盾，两人开始还互相忍受，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忍受慢慢磨平了他的意志，就像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终于有一天，他崩溃了，因为一件小事的导火索，他大发雷霆。她很惊愕，他居然为了这么小的事情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她断定“他不爱我了！”他也懒得解释，懒得道歉了。其实争吵不是因为眼前的事，那是常年累月矛盾的积累，怨气聚集到临界点时找了个发泄的出口。

       他们变成了老夫老妻，她变得爱唠叨，他不愿意听，她偏要他听。他愤怒又无可奈何，他选择让耳朵自动过滤，尽量让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她变本加厉，冲着他耳朵吼。过去他可以对她一吻封缄，如今他为了和平选择沉默。他心力憔悴，他的心千疮百孔，他明白她在说真话，这时侯他要么说假话，要么不说话，如果两个人都说真话就是九滚天雷的狂风暴雨。可是有几次，他还是没忍住说了真话。看着她嚎啕大哭的样子，他的心也碎了。他痛恨上苍为什么给了自己一个破碎的人生。他认命了。

       突然在很多年后的一个下午，他遇见了另一个女孩，阳光打在她脸上，她对他回眸一笑说了一句话。一切似乎回到了起点。

       他绝望了，他选择了出轨，他厌倦了她，厌倦了自己的婚姻，他想要另一种生活。

       她也绝望了，她明白了海誓山盟不是保险单，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她从他身上看到的痴情和专一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旦他决定要走头也不回。

       也许，在很多年以后，当他站在城市中心繁华街道上时，他会想起曾经和另一个女孩见面的那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