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中认识了一个很有传奇色彩的女生。
她在我脑海里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好多年过去了,初中很多事情都已经随时间冲刷淡忘掉,还一直都记得她。
不只是我,那三届,基本每个学生这一生都不可能将她忘记。
她留在我的人生轨迹中,我却只不过是她的边角料,不平凡的人总是人群中的焦点,而被记忆长久地收藏。
我一直觉得,这世界,真的有不平凡的人,所谓人人生而平凡,不过是给平凡的人一个心灵慰藉。

学校身处四川一个穷乡僻野的小旮旯里,坐落在小镇上面的半山腰上,一条并不宽敞的水泥路直达小镇。
严谨来说,那并不能被称为一个镇,小到小孩子两岁就能将它走腻,整个镇子就一条十字路口延伸出来,成了四条并不长的街道。
镇上只有一家服装店,挂着一些呆板的五颜六色的廉价衣裳,大量的衣服随意地摆放在地板上,像一个毫无规章的杂货店。
几家小超市买着各种货物,除了流动性比较大的生活用品,其他的货架上面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以及几家卖食物的餐饮店,卖着红油油的小面和酸辣粉,桌上放在小碟子的四川泡菜以及辣椒油,饭桌上积满了油渍污垢,苍蝇在店里纷飞舞动,店主无动于衷,顾客视若无睹。
没有赶集的时候,街上冷冷清清,行人无几,透出一股萧瑟之气。

学校设有初一初二初三三个年级,整个学校就一栋教学楼、一栋宿舍楼、一所食堂和一所厕所,一个直径不到100米的小操场和一个开满了紫罗兰的凉亭,住着大约800多个学生。
那个时候的条件,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艰苦。
在校的每天重复而枯燥,由于是封闭式院校,800多位学生五天的时间都被锁在一个面积不足10公顷的土地上。
农村学校,交通堵塞,学生又多为留守儿童,学校是锁起校门来自己经营自己管理,苦不苦都是自己咽。一间小小的宿舍12个床位,住着18个人,下铺相对安全,睡两个人,一个楼层的人用一个公共厕所,四个坑位轮番来,在每一天的清晨五点半,厕所就如菜市场般挤挤搡搡,排满了人。四个水龙头接水洗漱,为了防止接不上水,一般都是头天晚上接好了满满一桶的水,方便第二天一早的清洗。
六点半,所有人在清晨的霞光中走向操场,围绕着跑到跑十圈。然后顶着一身的热气和快速砰砰跳动的心脏,回到教室晨读。
晚上三节晚自习后,已经九点过,舍友结伴回到宿舍,洗漱之后,上床拥被而坐,要不和舍友热聊,谈八卦谈男生,时不时来几声笑,要不在小说的声色犬马中沉沦,战战兢兢地等着十点中的熄灯制度的来临。
第二天往来重复,把日子一秒一秒地过下去。
因为学校小,市集小,秘密传得飞快,生活枯燥无聊,急需求一点刺激,人人争先做小道消息的传播者,来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佐料,加快流言蜚语的流传速度以及严重不真实度。

初二那年,她来了。
人未到树先摇。
几天前就有小道消息称:过几天学校会来一个因为聚众斗殴而被原校开除的女生。据说她非常霸道,但长得很漂亮,不少男生因为她而互相争斗,家里也很有钱,非常喜欢拉帮结派斗殴,以后一定要小心了,千万被惹到她。
一个安静与世隔绝的小学校突然要来这么一尊不知友善的大神,大家难免有些躁动。
她在我们私底下的窃窃私议,期待又战战兢兢中来到我们学校,我的班级。
做为一个在班级默默无闻,接近一个透明人,每天沉浸在各种小说意淫中的我,也默默幻想过她长什么样子。
是长得秋水伊人、类似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绝世容颜,还是邻家碧玉、清纯脱俗的人如清松。
关于真人的好坏,没见之前难以想象。但是我知道,小学校可能会不那么太平了。
能有些出众的人,一定有不凡之处,不论好坏。
这是我在很久以后才突然懂得的一个世间定律。就如同很多事情,是在一个时间段突然就懂了的。
她来那天很普通,没发生任何值得记录的事情,课间,班主任来到班级,背后跟着一个女生。
刚在还乱哄哄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停止了自己的任何动作,看着班主任和她的到来。
我也因为不寻常的的安静把自己从小说的世界扯出来,看见班主任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小说藏起来,抬头就看见了她。
第一感觉就很不一样。
没有农村孩子那种羞涩、胆怯的神态,昂首挺胸,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也不怯场,面不改色,神情大方,神色自若,眼神有一种目中无人的空寂感。
长得很高挑,身材匀称,体型优雅,梳了一个阳光高耸的马尾,几根碎发服帖地躺在额头上,皮肤很白,白皙到可以清楚地看到洒落在脸部各个角落的雀斑,那些雀斑长得她脸上,反而是一个增分项,增添了些道不明的耐人寻味的内容。
之后看见了舒淇,总觉得她的脸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其实这个感觉起源于初二那和刘阳雪第一次相遇的初见,落在心里的印象。
是个气场非常强烈、神色倔强的姑娘。
班主任在最后一排的最角落里给她安排了个位子,靠着最后那个窗户,窗外后操场,望过去是一棵枝叶繁盛、郁郁葱葱的榕树。
基本大家知道,最后一排的位置基本是放养区,永远都是属于心思不在学习上的学生。
班主任把她安排在那个位置,也是对她有所了解。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实了所想不假。
她一句话也没说,很听话地很安静地将背上的书包放在课桌中。
班主任说:刘阳雪,我知道你在原学校是怎么样的人,既然来到了新学校,那就好好学习,别再把以前的陋习带到我这里来,你好好学习,你爸爸妈妈自然会对你好的。
刘阳雪一声不发,脸上全无神色,神态自若,好像班主任讲的那句话,不是说个自己听的。
我们这些留守儿童突然听到爸爸妈妈这个词汇,有些躁动,有些心酸,有些羡慕,还夹杂些许嫉妒,却也想不明白,班主任很唐突地提及她爸爸妈妈做什么。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才发现,她爸爸妈妈在她生命中造成的影响。
我们一向惧怕班主任,她很威严,对我们不苟言笑,一个眼神过来,带着杀伤力,全班都兢兢战战,空气都降下许多度。
刘阳雪竟然不惧怕班主任,她来了还不到五分钟,就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胆量无比巨大的印象。
几天过后,我发现,她周围开始聚集一些班上以刘腾飞为首的班级中心人物。
刘腾飞因为长得俊朗,眼神迷人,外形阳光,性格不羁仗义,人又幽默,家里有钱,走路带风,处于男同学当中的领袖人物,当然,几个学习酷好的男同学不在此列,许多男生和一些自以为很有优越感的女生都围绕着刘腾飞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帮派,看不起不是本帮派的其他同学。
下课之后,刘腾飞就在刘雪阳的位置旁边,嬉笑聊天,两个人性格都比较随性和大大咧咧,凑在一起很有话聊,两个人嗓门都比较大,整个课间匆斥着两人夹杂着问候别人祖宗的声音。
跟随刘腾飞的同学看见刘腾飞和刘阳雪打得火热,老大欣赏的人,怎么得也要给面子,也争先恐后地和刘阳雪套近乎。
刘阳雪对身处的环境熟悉之后,渐渐和同学打成一片,她大胆,敢在教室和老师对着干,在噤若寒蝉的班级里和老师进行唇枪舌战,和男同学也玩得开,经常请身边的人吃零食,有言必诺,说出的话一定能办到,有一股大男子气概,异常护短,永远拥护自己和朋友的权益,经常组织身边的人出去玩,不多久,她在我们班级里面,就和刘腾飞并齐,成为班级的领头羊。
我和她从未有过交集,我属于大声在班级讲话都会脸红的人,在班级里属于存在感不高的小人物,默默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看着她们生活得神采飞扬,我有小说陪伴在我身边,就觉得无线美好。我在班级里也不属于完全隐形的人物,以热爱小说著称,只要学校一开始严查小说风,班主任第一个就是搜查我的抽屉。
但是我对她的性格充满欣赏,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率真洒脱,在一群只敢在背后疯狂乱嚼舌根的女生当中,起了杆杆作用。
班级里有这么一位能调大梁的女生,起着平衡的作用,也是一件幸运事儿。

结果有一天,出事儿了。
事情要从刘腾飞说起。
刘腾飞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肝,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很冲动,听不得别人教唆,冲动就容易干出坏事,或者傻事。
刘腾飞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开,唯独一件事儿,他格外的敏感和在乎,那就是他的母亲和妹妹。
父母很早就离异了,父亲远走他乡,不知所踪,许多年也没回来看看自己的孩子,也没有担任一丁点的抚养作用,从小,刘腾飞就在妈妈的身旁长大,和妈妈妹妹相依为命。
妈妈对于他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可别人不知,初来乍到的刘阳雪更不得而知。
事件起源于一个周末,刘阳雪在街上准备回学校,在街上看见刘腾飞的妈妈和一个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站在街旁在一起交谈,相谈甚欢,刘腾飞妈妈脸上笑语盈盈,神采飞扬,刘阳雪不知道刘腾飞是单亲家庭,但她知道那个男人不是刘腾飞的爸爸,她认识那个男人,是初三一个学长的爸爸。
当天晚自习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刘腾飞,出于小孩子的恶作剧心理,为了达到让刘腾飞震惊的效果,她加大了这件事情的夸张程度,自己想象了许多根本就没有发生的情节,添油加醋地将它们讲出来。
刘阳雪甚至说她看见学长爸爸看阿姨的眼神,跟看普通人完全不一样,充满了宠溺。
在她的描述中,刘腾飞妈妈已经和学长爸爸燃起了往深处发展的苗头。
说完,刘阳雪偷偷地看刘腾飞的神情,她觉得自己说得太夸大其词了,如果刘腾飞有任何震惊或者难受的表情,她就立马解释说是开玩笑。
可刘腾飞没有,他很震惊、很愤怒、很慌乱、很恐惧、很不适应,但他把这些情绪全部压在了心里,不想自己的软肋太早地暴露。
所以他面无表情,只是嘴唇有些微微泛紫,但在夜晚昏黄灯光的照射下,什么也发现不了。
刘阳雪放心了,放心之后是有些失望,她没有在刘腾飞脸上看见自己所希望的表情。
于是她继续讲,一直讲到下晚自习。
刘腾飞继续听,一直听她讲到了下晚自习。
我不知道刘腾飞是怎么走回家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那一夜的。
但是那一夜转白后,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第二天早上的课间操,发生的事情轰动了整个学校。
初三的学生不用出操,他们都在备战中考,课间操刘腾飞没有跟随朋友一起去操场,他偷偷地从家里带了一瓶除草用的农药,踹开了那个学长班级的门,当着那个一脸懵逼的学长的面,警告他,让他爸爸离自己妈妈远一点,否则对他不客气,还没等到学长发声,他就打开农药的盖子往嘴里灌。
学长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教室的大门突然就被打开,一个不认识的同学冲到自己面前,讲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对着自己灌农药。
学长也是一个机灵人,事发突然,他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认识农药瓶,几乎是下意识反应,他在短暂的几秒发愣之后,飞快地打掉刘腾飞手上的农药瓶。
农药瓶掉在地上,碎了,里面的农药流了一地,打湿了地面。
学长没有理会他,飞快地跑到教师办公室,其他老师都陪着学生出操去了,还有几个老师在里面聊天。
学长看见老师,知道说什么都会耽搁时间,只说了最当紧的一句话:有人喝了农药,快叫车去洗胃。
刘腾飞坐上了学校某个教师的私人车,被紧急送到了县医院,一小时后,他昏迷着,医生给他洗了胃。
好在农药的毒性不大,刘腾飞喝了也不多,洗胃之后,毒性没被身体吸收,清醒了过来,在县医院里观察了一个礼拜,确定身体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之后,就重新回到了学校。
在县医院里面,刘腾飞妈妈哭得泣不成声,刘腾飞也知道了学长爸爸和妈妈只是初中同学,那次时隔多年再次相遇,两人就忍不住站在一起聊了会儿天,刚好就被刘阳雪看见了。
这件事在小小的学校闹得沸沸扬扬,每个人下课闲谈的资料都是刘腾飞受了刘阳雪教唆喝了农药,现在生死不明。
消息传到校外,在小镇上纷飞。
唯独一个班级,一直都是死一般的寂静,那就是我们的班级。
一方面我们都是亲历者,事情的原原本本我们都知道,出事的是同班同学,心痛大于一颗想八卦的心。
一方面刘腾飞出事之后,刘阳雪脸色阴沉,事情的严重度超出了她的预算,已经是她控制不了的局面,她不讲话,严禁同伴讨论此事,同伴不敢忤逆她,她们的圈子一片寂静。

刘腾飞住院后的第三天,刘阳雪走了。
不是她自己想走,她爸爸妈妈强行给她办了退校,不让她继续读书了。
她爸爸妈妈来校之后,我明白了刘阳雪的倔强以及她的苦。
她爸爸妈妈对她实行非常严重的家庭暴力,从小一直持续到大,不管是自己犯了错,还是父母生意不畅,都是逃不过一顿毒打。
刘腾飞住院后的第三天,刘阳雪的爸爸妈妈闻询赶来,上课的时候刘雪阳被叫到了教师办公室。
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了她不再是一脸阴沉,而是变成了脸色惊慌,身体在颤抖。
她回来的时候,惨不忍睹,整个班级都嘘声一片。
长长的头发非常紊乱,左脸颊和右脸颊绯红一片,不知道经受了多少巴掌,眼角乌青,眼睛通红,她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上都是肮脏的大脚印,在肚子上,在肩膀上,在背后,应该是父亲踹在身体上的杰作,走路蹒跚,一扭一拐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自己的书本。
班主任站在她身边,一句话也没有说,一脸凝重,脸色阴沉。
背上书包,她离开教室,没有回过头,班主任跟在她身后,也没有回头。
到现在也都没看过她,也没有看见过她父母。
突然想起一件小事。
有一天我和她在宿舍楼下相遇,她在等人,我也在等人,我们站在一起,她冲我灿烂一笑,撸起了自己的左袖,我看见了胳膊那里有一大块凹下去的皮肤,那是受伤后长不出的肉,皮肤自己愈合了。
我大惊,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伤。她说。
有细细的发丝黏在她白皙带有小雀斑的脸上,她调皮地左右甩动自己的头发,还没到等我问她怎么回事儿,她同伴来了。
她随着同伴离开,对我说了句拜拜,那句话我也没有问出口。
没有问出的问题,答案已经映入心底。
刘腾飞回来之后,看见刘阳雪的位置空了,他没有问什么,依旧笑笑闹闹。
刘腾飞错了吗?刘阳雪错了吗?
时间堆砌年纪的沙,越老越糊涂,认知感在不断地刷新改革。错了真的是错了吗?正确一定是正确吗?衡量对错的那条标准,到底是什么?又是谁,衡量了对错的临界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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