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拾粪

二十多年前，我在家乡上小学的时候，经常有贫下中农上讲台给我们上课。
内容多半是忆苦思甜：讲旧社会的苦，说新社会的幸福。我们这些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活在蜜罐中的幸福儿童经常被搞得哭成一片。老贫农在讲台上和我们呼应，哭的几乎岔气，用手把尺把长的鼻涕乱抹。
哭完闹完，老师会红着眼睛教导我们：一定要牢记阶级苦、民族恨；一定要好好学习，做又红又专的人，保卫我们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好好学习不用说，怎样用实际行动保卫新社会呢？
老师说你们现在还小，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过农忙的时候学校会安排同学们参加学农劳动。不管是学习还是学农，这些都算是实际行动。
学农劳动一般安排在收获季节。拾麦穗、掰包谷 还有收花生，我们都干过。每次参加劳动，大家的干劲都很足，大人休息的时候我们也不休息，决没有半点偷懒、怕苦的念头。赶完一天活儿，下工前喝一碗生产队提供的糖精凉水，又凉又甜----别提多美了。
有一阵子，记不清几年级了，因为地里的庄稼缺肥，大队号召我们拾粪。
那个时候，每个生产队都有专门拾粪的，一般都是年纪大的五保户老头，天不亮就起床----起晚了粪就被别人拾走了----沿街乱转，见到各种粪便都如获至宝地用铁锨铲到粪篓里，再倒进生产队的大粪坑里。
我们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不怕臭，就是不愿意干老头子们的活儿。因此，大家的积极性不高。学校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专门请大队书记给我们做动员。大队书记是我们最敬重的人，因为我们学校每年新生第一节课都是他给上的，他算是我们全校同学的启蒙老师。其实那不叫上课，他根本什么都不讲，一上讲台就背对着我们照着书给黑板上写字，一笔一划写的很吃力，写完了用劲描，直到把这几个字描得很白而又有立体感，才脸红脖子粗地教导我们一定要把这几个字写好。
他在黑板上写的是：毛主席万岁。
大队书记说，同学们啊，别小看拾粪这件事，他关系到我们今年能不能取得农业大丰收，关系到无产阶级专政政权的巩固……，别的大队已经行动起来了，男女老少齐上阵了，我们不能落后啊，这是考验我们有没有阶级感情的时候……
接着大家齐唱：学大寨，嘿，要大干；男女老少齐参战。干部群众一条心，海能填来山能搬……
其他学校的先进事迹不断传来，最感人的是一个女生在上学路上遇到一泡牛粪，而她又没有捡粪工具，想了半天没有办法，最后竟然拿出自己新手绢把牛粪包起来放进生产队的粪坑。这个故事有几个版本，有的说用的是新衣服，有的说是书包。但不管用什么，这种精神已经深深地感动了我们。
我们感到惭愧了，觉得脸红了，看出差距了。必须马上行动起来，全校统一行动起来——拾粪。
但不能因为拾粪而耽误学习，老师说一个是红，一个是专，缺一不可。为了拾粪学习两不误，上学的时候大家把拾粪工具带到学校，整齐的摆放道操场上，这样上学和放学路上都可以见粪就拾。下午放学，大队派人来收，同学们手提粪篓，喜气洋洋把粪称好斤两，倒进粪车。大队书记说最后要评出拾粪状元。
我们班女同学王俊红是我当状元的唯一竞争对手。我们两个拾粪的条件太好了：她家靠近马路，马路上的牛粪、马粪被她全包了；我家靠近商业站，运货的马车来往都经过我们家门口。马车队浩浩荡荡一来就是十几辆。我每天端着饭碗蹲在街上盼着马车队来回。一见踪影，立即放下碗筷跑回家取粪篓和铁锨跟着车队。一来二去经验十分老到：马的屁眼一动我就知道是放屁还是拉屎。
后来，车对的把式见我来回跑的辛苦，干脆让马车队在我们家门口停一停，把该拉的拉完，我就盯着每匹马的屁眼来回巡视。一有动静，立即行动。
其他同学也没闲者：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猪马牛羊，全不放过。一泡屎几个人抢，抢着的得意洋洋，抢不着的满街骂娘。
拾粪运动结束的时候，大队书记亲自到学校开表彰会，评选拾粪模范，我得到拾粪状元的称号，王俊红排在我后面，令我们想不到的是大会决定按一斤一分钱的标准给予同学们奖励。
我得到奖金两块四毛八，王俊红得奖金两块三毛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