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螺蛳粉（Ⅰ）

道旁枯草戒了酗雨用多久，是否长过忘却一人的年头。他将只影都接风，午后月下与梦中，而你始终隐姓埋名于心口。他步步回首，在盛世游走，却也只想潦倒你眼中。

                            ——《盛世鬼•盛世回首》

四十，理应不惑之年。

他坐在楼下咖啡厅，透过玻璃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想，这路上，喜欢吃螺蛳粉的人，能占几成呢？

二十年，他从未尝试去吃一碗。

那年她只身南下，去到那个山水甲天下的城市研学，再回来，山水依然，而他们，已然不再是他们。

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十年，商海的浪潮依然翻涌的厉害，下海捞金依然是许多年轻人的梦想。她只身前往，因着种种原因，他固守在憨实的北方热土。

千里之隔，所幸有电话。

在一天的忙碌结束之后，她会插上电话卡，在蚊虫肆虐的老旧电话亭边，想跟他诉说这一天的所见所闻。

而十一点，他的工作刚刚开始。

在她说得兴致高昂的时候，他往往只能打断她。

譬如，一碗螺蛳粉，她说了五晚，才说完。

她说，开始觉得很臭，但买了怕浪费，就一口气吃完了，而后，竟然意犹未尽。这一点，不像她看到他，只一眼，便处心积虑制造机会相逢。他笑，看着时间，带着节制地笑。她说，如果不是道路漫长，她一定把螺蛳粉带回来，然后，把他带在身边。

在那个网络并不发达的毕业之际，她认真对他写道，喜欢吃面条，简单方便，今后他有一碗面给她吃就好。他摸着她的头郑重地说，好。她说，大文豪都会经过一个吃糠咽菜的阶段，在你吃糠咽菜的时候，我会给你补充精神食量，然后捏着他的耳朵，坏坏地笑。他说，好。

其实，螺蛳粉说白了也是一种面条。

二十年里，他没有吃糠咽菜，当然也没有成为大文豪。当然，再也没有什么精神食量。

二十年里，网络飞速发展，电话亭进入了历史，视频通话即时可达，他却再也没有和她见过一面、说过一个字；超市速食食品货架上，有来自广西各地的螺蛳粉，他一次次流连其间，他没有勇气买，也没有勇气吃一次，他依然像二十年前一样怂。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纳兰容若的一句词，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如今，通过微信同学群点开她的朋友圈，一道横线提示他们并非好友，可她的签名依然是这句穿越千年而来的话，而QQ空间，他只能看到封面，是一碗螺蛳粉的图片，像她曾经描述的一样，看起来很美味。这是现在他对她最多的了解了，似乎二十年没有丝毫改变，然而现实却是曾经进入过身体的人，而今却进不去社交圈。

无疾而终。输给世情和距离的感情，曾有几多感动与幸福，而今就有几多感叹与唏嘘。

他常常想，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是如何捱过一个个日日夜夜的，一碗米粉，是不是不仅让她饱腹，是不是更让她踏实安心。他们构想的未来很美好，那时候可不知道有这样一种美食。他们从彼此的生活中抽离，一碗粉从此进入她的生活，他没有吃糠咽菜，也没有曾经构想的幸福。

二十年，他熟知螺蛳粉的一切，从文化到配料，从诞生源头到世界申遗，从酸笋制作到色氨酸反应，他走过一家又一家粉店，流连在一排又一排的橱窗前，他比柳州路的小商贩更了解螺蛳粉的工艺制作和配料辅料，比超市的理货员更熟悉每种螺蛳粉的摆放位置。但他不敢尝试，他怕一言难尽的螺蛳粉的味道呛出满目的尘垢。

《科普中国》里曾讲到：“举凡人们熟知的臭味食品，例如臭豆腐、腐乳、腌海雀等，都是经过发酵才会出现标志性的内味儿。螺蛳粉的味道肯定不是一两种物质就能解释的，事实上每种发酵食品的特殊风味都是由数十种乃至上百种挥发性物质混合而合成的。硫化氢（或其他巯类）以及粪臭素只能解释其中一部分臭味的来源。螺蛳粉中尚有多种醇类、醛类和酸类等物质对其气味有贡献。”

是啊，那如今他能见到的、了解到的她的状态里，肯定也不是她对他说过的纳兰词和螺蛳粉吧，肯定是后来没有他的日子里她流光溢彩的生活的一部分吧。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他一个人在原地念着苏轼的《洞仙歌》，想象着五代十国时期后蜀国君孟昶和他的花蕊夫人在摩诃池上消夏的情形。流年，真的太容易抛却离人了。

那么，二十年后的不惑之年，他敢不敢尝试着去吃一碗早已异常熟悉的螺蛳粉呢？

（深愿每个人能得偿所爱，在平凡的日子里暖得心胃，闻有花香）

那碗螺蛳粉（Ⅰ） 那碗螺蛳粉（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