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双筷子,七宁镇叶财主卧室里的一双筷子。
但我不是一双象牙筷子,也不是一双金银筷子,我的身体上更没有匠人们精细的雕琢痕迹,因为我不是作为一双摆饰筷子放在卧室里。
我只是一双普通筷子,那种随便筏点木头磨一磨就能成的那种筷子,被没几个钱的老百姓随便拿在手里吧啦吧啦饭的平凡筷子。
至于为什么好好待在厨房里的我被我的主人给放置在了卧室,还享受着财主主人每天的亲手擦拭。
这其实并不是我作为一双筷子多么神通广大,而是被主人强行附加的引申价值让我金贵了起来。
说起来,都是因为我家财万贯的主人的往事。
……
我主人原先家里也并没几个钱,他爹他娘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靠家里的几亩地,期盼着老天爷给活路的农户。
如果不是突生意外,他爹突然重病走了,家里也被无良的的恶霸给强占了,没了地也没了人,我主人可能也是和他爹一样,一辈子做个勤勤恳恳的农民。
家里有个柔弱的母亲,还有个年幼的弟弟,没多大的主人就要走出村庄,去繁华的城镇里,找活计来贴补家用。
我主人走南闯北的日子里,我其实并不在身边,想想也知,哪个正经人出去闯还要带双筷子,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必要时可以拿去当以解一时之急,能做出这种事的,怕只有成天窝在巷子里嚷嚷着自己是朝廷大臣的流浪汉才做的出来。
他做过酒楼的活计,也帮裁缝店的老裁缝打打下手,帮有钱人看看门,什么乱七八糟的活他都干。
他也不图什么,就图钱。
至于他那些年经历过什么,都是他跑生意跟人家喝酒喝晕了以后,回到家里抱着我叨叨叨个没完,我才知道的。
就这样,这么多年下来,真让他有了不少积蓄,又赶上了好时候,这才发了财。
至于为什么我被放在了卧室。
是因为他早逝又命苦的娘亲。
他娘亲确实命苦的很,自家男人早早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熬日子,好不容易大儿子有出息赚了钱,老太太可以享享晚来的清福,一场大病就要了她的命,再多的钱也拉不回。
等到我主人回到家,为时晚矣,老太太眼里包了一泡泪,摸着自家大儿子手里的厚厚的茧,瞧着小儿子哭的喘不过气来的可怜相。
在煤油灯暖黄的光里,慢慢讲着自己在这人间留下的最后几句话。
她叫小儿子拿来筷子摞,随便抽了我放在我主人的手里。
她叫我主人把我放在他时常能瞧见的地方,就是为了叫我主人时时记得年少时家里的贫穷,不要同那些暴发户一样一有了钱就忙着充大头,就看的到眼前风光,不为日后打算。
要知道勤俭,要知道好好过日子。
她怕她这一走,大儿子没人能管得了她,回头要是钱花完了日子就难过了。
她这一生都在操心别人,她丈夫在时,操心着她丈夫,她儿子出生了,操心着一家大小,等她丈夫走了,就一心惦记着自家儿子,临走还不放心。
等我主人把我紧紧握在手中,信誓旦旦同他娘发誓时。
屋外风雨大作,把这煤油灯都给弄灭了,人死如灯灭,老太太的眼皮啊,一下子就闭上了。
黑暗里,风往人身上窜的狠,而我作为一双筷子,自然是不知道冷的。
只知道,主人那只带着厚厚的茧的左手紧紧握住我的身体,那包裹住我两边的肉紧紧的压着我,带着点满满热气的肉被用力捏着,将我裹在黑暗里。
我竟也觉得有点难受。
说起来,我倒是很久没有难受了,除了一开始那刀子在我身上打磨时,别的时候因为家里人都很稳当,不曾让我狠狠摔在地上过,也就没有过什么疼痛了。
我主人和他弟弟痛哭失声时,我竟还能想着别的不相干的事,我这个造化,果然只能做一个平凡的筷子,修不成那些话本里厉害的精怪。
我想着,幸好我们筷子不分什么男女,否则我若是个女筷子,此时定然羞极了。
毕竟我正在被主人狠狠地握在手心里啊。
主人在镇里置了大宅子,把他娘后事料理好,就把他唯一的弟弟带到了镇里,把他弟弟又送进了私廚里,而我,就待在了主人床头柜上了。
一待,就是好几年。
我瞧着主人的生意越做越大,瞧着丫鬟们对着主人抛各种意义的媚眼,瞧着主人的弟弟越长越俊。
我就待在这方寸之地,白天时,看着阳光透过窗撒在地上,听屋外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偶尔会有野猫蹲在房门出喵喵叫。
到了夜晚,主人回来,丫鬟们照例服侍主人洗漱,主人弟弟也拿了自己新作的画叫主人欣赏,每每主人看着他的画,也只因文化不够,憋足了气也只能道一句好看。
可他弟弟却还是很开心,一双眼睛亮的同那夜明珠都可比一比,我没见过夜明珠,不过我估摸着应当有那么亮。
每天都司空见惯的生活着。
我感觉我可能是双孤独的筷子。
如果不是我主人偶尔同我说说话,下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我甚至感觉我是双聋的筷子。
不过我还是过得很无聊,无聊的非常期待死水一样平淡的生活能够有些许波澜。
像那些大小姐爱上穷书生,大少爷喜欢上青楼妓子一样的波澜。
可是,并没有。
旁边的桌子,椅子,床吧,灯啊,各种兄弟姐妹们,没一个同我唠唠嗑。我开始寻思着他们是不是聋子哑巴,后来我猜,可能是物种不同,语言不通吧。
他们可能也在私下里叽叽喳喳的说三道四,只是我听不懂也听不到罢了。
哪怕我们都是木头做的也没用。
毕竟我同我的那些筷子们才是同类啊。
我就这样,在日夜交替里无聊着。白天期盼着,那些野猫野狗多打打架,夜晚寻思着,蟋蟀同青蛙能够斗斗歌。
主人多喝醉几回,丫鬟们再费力勾引点。
我这样磋磨着我作为一双筷子的人生,终于迎来了想要的波澜。
主人要成亲了。
同这镇里另一个孙财主的大女儿成亲。
听这些丫鬟们议论,似乎这孙大姑娘不但相貌生的好,性子也最最温良贤淑,而且吧,最重要的是,她算的一手好账,主人若是娶了这个贤内助,想必也是如虎添翼。
刚听这个消息,我暗暗兴奋着,感觉那些身体里的木头刺都要破皮而出,像是人兴奋时产生的鸡皮疙瘩。
不知是哪个丫鬟开了窗户通风,我扭不动身体,只能眼睛拼命的往月亮望。
今晚月亮是弯月,像是主人以前经常用到的镰刀。
我同别人说不了话,我只能用我一双木头眼睛望着月亮,想和她分享我的快乐。
风忽然吹来,缓了不少夏天的燥热气息。
门吱呀一声响,我又往门望,主人穿着长衫,顶着一身月光,直直的看向我。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主人的眉眼,也生得很好。
他脸颊生了红晕,耳朵也染了姑娘家的胭脂似得。他像是喝了酒,我闻不出味道,不过很能分辨他的醉态。
他走到床边,坐在床沿边许久,也不曾点灯,更不曾说话。
我心里急得要死,感觉被主人抚摸光滑的躯体都能生出点木毛来,我想如果我能分泌体液,我一定急得满头大汗,我倘若有了手脚,我定要跳到他的身上,狠狠地打他一顿,叫他说话!
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能这样焦急着,从一双孤独的筷子变成了一双急着听八卦的筷子。
他突然低低的笑起来,像是赚了比大生意似得。我恨不得抖起来,可我只能僵着身体,在这黑夜里,听他傻笑。
"她很漂亮"
"很能干,也很善良。"
他抬起头,亮着一双眼,嘴角的笑意滋的快要裂开。
我从没有看过主人这种傻样子,他当真是,开心坏了。
"能娶她做娘子,我很开心,我会好好的疼她"
长年对着一双筷子说话的主人,想必你们会觉得他是个奇怪的疯子。
其实主人并不一开始是这样,他原先也很喜欢同人说话,同人交心,不过有一次被所谓的朋友害得几乎丧命,他就再也不敢随便同人交心。
也就只能同我这双筷子在深夜里悄悄唠唠嗑。
你会想,为什么不同他弟弟。
因为他太疼他弟弟了,舍不得给自己买的用的东西,全都给了他弟弟,哪里会把这些烦心事同他弟弟说呢。
常常有人讲我主人对自己太过抠门,是个再吝啬不过的守财奴,其实你若看过他对他弟弟的付出,你就不会这样苛责他了。
我看他这样高兴,我好像也开始高兴。
我的生活,终于有了不一样了。
我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女主人。
突然有人又敲门,主人立马闭了嘴。却是主人的弟弟来了,不过奇怪的是,他今夜并没有带画来。
他对着主人笑,我却感觉他并不开心。
"哥哥即将有娘子了,有娘子以后就会有子女了,哥哥有了这么多的家人,我真替哥哥高兴"
主人笑着走过去,像以前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可是以后,哥哥是不是再也不需要我了"
主人愣了一下,他却突然抱住了主人。主人却只当他没长大同他撒娇吃醋。
"你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啊,傻小子"
他的笑容忽然敛了,一双眼,在这隐隐月色昏昏暗暗的,只一个劲的瞧着。
让我觉得有点,嗯,感觉,发冷。
"啊,这样啊,那不打搅哥哥了,我去睡觉了"
就这样,两兄弟告别,门再度被关上,主人也脱下衣服准备就寝了。
滴滴答答。
雨打在窗沿上,雨水凑着窗板,落在我的身体上。
我闭上眼。
主人起来关起了窗。
我忽然,有一点不安。
可婚事终究定了下来,宅子里的下人开始忙碌了起来。
主人也忙的很,回来一倒头就睡,也不同我唠唠嗑了。
房里的帐子啊,被子啊,什么东西都换成喜庆的红。龙凤呈祥的被子上被撒了一堆的枣子花生,我听着外面错杂的脚步声,听那些鞭炮声,听人们推杯换盏,门就被推开了。
喜婆牵着孙大姑娘的手将她带进来,一圈的的丫鬟将她们团团围住。
新娘子身上的嫁衣很是精细,一针一线看起来都很用心,她们都说这孙姑娘能干。
这个能干,原是女红都很了得的。
新娘子安安静静的顶着盖头,坐在床沿处。
我同她一样,都等着主人来,不过她等的是她夫君来挑盖头,我等的是,盖头掀开后,那一张美丽的脸。
因我们筷子不分男女,所以我对于好看的男女,都很中意。
不知过了多久,有些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时,我就知道,我的主人,来了。
他红着脸,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成亲躁得。
他慢慢走过去,连呼吸声都轻了些,像是怕极了惊扰了他的新娘子。
新娘子却突然噗嗤一声笑起来。
他窘迫着挠了挠头,憨憨的笑起来。一时之间,倒是同当年那个只知道干活的傻小子重合了。
他挑起了盖头。
那艳色的红飘落在床边,一时间,只觉珠玉在堂,满室生辉!
这孙姑娘,一对脉脉含情目,真叫人,移不开眼的美丽。
主人的脸蹭的一下红透了,连我,移开了眼,有些抵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丽色。
要不是身旁喜婆提醒,只怕主人就这样看他的新娘子能看一夜不可,他们这才换了交杯酒。
本来主人都要屏退下人,开始某些不便描述的事情时,突然有人急急的赶来,说是主人弟弟突生急病,生死不知。
吓得主人连忙同孙姑娘道歉,一溜烟的跑走了。
孙姑娘一时间呆住了。身边的下人们也都纷纷退下了。
我瞧着她那双漂亮眼睛,那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
突然想起,前几日夜里,那昏昏暗暗的眼神,心里生出一点,脱离轨道的不安。
主人一去不返,那热烈的红烛一点点燃烧,亲吻着木面。
孙姑娘脱下了嫁衣,她转过身的瞬间,我瞧见了,她眼里的泪,忽然落下来。
主人早上才回,再后来连着好几日都忙得没有回来。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是一家铺子出了事,摊上了官司,主人又开始东奔西走。
这原本的洞房花烛夜,竟迟迟的没有来。
一天夜里。
女主人在灯光下,细细的修着花,我知道,她是为主人做个安神的香囊。
门推开了,她笑弯了一双眼,连忙起身去迎。
去没料到,门外不是主人,而是她的小叔子,主人的弟弟。
主人弟弟亲热的叫她嫂子,她矜持的笑了笑,找了茶盏要给他倒茶。
他关起门,女主人皱了眉。
"嫂子很幸福吧,嫁给我哥哥,以后还可以为我哥哥生儿育女,真好"
女主人倒茶的手迟疑了一瞬。
"我以前想,为什么哥哥要娶嫂子,明明同我一直在一起的哥哥是很开心的呢"
女主人转过身来,却是悄悄往门边走,张了嘴想要喊人来,我也紧张的瞪大眼睛。
他却迅速的闪到了女主人身边,紧紧的捂住了她的嘴,我以前只当他是个文弱书生,却不想能有武功。
"明明,嫂子配不上哥哥呢,嫂子,你说,倘若你同别人有染,哥哥还会要你吗"
女主人慢慢精神衰退了些,连眼皮睁开都似乎变得艰难。
"哥哥是信你,还是信我这个唯一的弟弟呢"
他闷闷的笑起来,手一松,女主人就软倒在地,他眼神一瞥,像是看见恶心的东西,嫌恶的皱紧了眉头。
门又被推开,却是一个其貌不扬眼泛精光的男人。
"随便你怎么折腾,不弄死就行"
他轻轻巧巧的出了房门,男人走向了女主人。
……
等到主人撑着一身疲倦回来,却是看见自己的娘子同一个陌生男人浑身赤裸的拥抱在一起。
那男人早已跑掉,这是主人弟弟随便找来的替罪羊罢了。
没等主人反应过来,一个婆子却说要服侍女主人洗漱,不管不顾推门进来,看见了就立马尖叫。
引来了不知多少好事的奴仆,连那主人弟弟都从人群里穿出来,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那婆子叫嚷着要把败坏门风的女主人给弄死了。
主人铁青着脸,却没有做出任何决断。
主人弟弟不忍的看着女主人,却是面带难色的替她求饶,说是要仔细查查,他相信女主人并不是这种人之类的人。
我却知道,定然查不出什么,他这般作态,早已是胸有成竹,而他这番话,却是彻底断了女主人的后路。
女主人被这些人给吵醒了后,吓得魂飞魄散,她没看见主人弟弟,只一心向主人解释。
"你相信我!夫君,我不是通奸的女人,是有人要害我,我才会变成这样!"
"何人害你?嫂子!你快些解释啊!"
"是你!你这个畜生!你对……!你害我通奸就是为了逼走我!"女主人身体抖了个激灵,眼里的泪害怕的落了下来。
她想要拽住主人的衣袖,可想到自己的身体,只等紧攥着棉被。
主人看着她,眼神沉沉,却没立刻定她的罪,想必主人知道女主人的性情,觉得此事奇怪。
他招了奴仆,准备亲自审问,将那名男子也给捆丢在一旁。
今夜,注定波澜四起。
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
女主人,最终还是定了罪。
主人推了一切生意,一个人闷在房里,也不肯和我说话。
偶尔主人弟弟会来看主人,在主人睡着的时候,用贪婪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主人的身体。
那双眼,全是昏昏沉沉的,欲望。
我再清楚不过了,这个乱伦恶毒的畜生!
主人后来渐渐提起了精神,但偶尔会看着,会不解又痛苦的问,为什么。
我能说什么,我说不了什么。
我只能瞪大了一双眼,细细的看着主人无神的目光
可就在一个月以后。
事情有了转机,主人撞破了那个贪得无厌的男人同主人弟弟的密谋。
亲手将他的亲弟弟送进了衙门。
这夜的宅子里的灯笼彻夜点明,仆人们议论的声音也更加纷纷。
我忽然想起女主人那双含泪的眼,只觉得,今夜,太过喧嚣。
主人弟弟被判了死刑,却要求要见主人一面。主人焦躁的在房里踱步,手不知道揉了揉头发多少次才罢。一双眼也有了许多的血丝,像是被妖精吸食了阳气的颓势。
他踏出了门。
我看着他,那种不安,却越来越急切了。
今夜无星,连月色都暗淡许多。
连仆人们走路的声音都轻的听不见了。
我似乎,又变成那双孤独的聋筷子了。
主人死了。
被他的亲弟弟亲口咬断了咽喉。
一群仆人们冲进房门,将主人的卧室一扫而空。
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他们唏嘘又恶毒的议论。
他们把我狠狠的扔在地上,又接连踩了几脚,我忍受着灭顶的痛苦。
我在想,主人死时,是不是,比我更痛一点。
他们吐了口水淹没我的躯干。
我感受腥味,忍受踩断身体的痛苦。
我在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不知道筷子怎么样才会死,因为我也只是第一次做筷子。
我再也看不到主人了。
我想,我再也不会被人每天擦灰,当个宝贝了,也不会有人要对我说话了。
因为我只是一双筷子,一双不值钱的筷子。
一双孤独的,聋筷子,而已。
网友评论
哈哈~真的写的好好,比我写的好太多。故事性,脑洞,逻辑,文笔,各方面都在线了,哦就是细节要加强,还有文笔也需要,多看多练。
不过已经超级超级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