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时有一位班主任,我特别喜欢他。
他是教历史的,总是能把那些沉闷的小故事讲地妙趣横生,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我喜欢他的风趣幽默;喜欢听他讲历史;喜欢他总说“你们才十几岁,年轻人就该有朝气,别每天死气沉沉的。你们应该是走在路上、看到一颗小树,都想跳起来蹬一脚才对”;喜欢偶遇到他骑着自行车时,慢悠悠地踩脚踏,一副“生活在别处”的样子。
他不是一位严厉的老师,但也并非和蔼可亲。除了在课堂上,我跟他并没有过多交际。
我是学文科的,在高二被分到了他的班。刚开始的时候,我的成绩很不好,数学严重拖了后腿,几次月考都不理想。
于是,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数学这门课。我记得那会我还是住校生,宿舍每晚十一点准时熄灯,只留下卫生间的小灯。我便每晚跑到卫生间门口,支着我的小桌子,写数学题。后来,我的数学成绩确实没让自己失望过。也因此,我终于从班级几十名,慢慢进步到了前十名。
在这个过程中,我必定是沾沾自喜过自己的那点小成绩。但更多地,我一直耿耿于怀着,我最喜欢的班主任,他似乎从来没有注意到过我的努力,对于我的进步熟视无睹。
原谅我的小孩子心理,取得了一点点成就,就想要求表扬,求夸奖。哪怕只是帮妈妈洗了一个碗,还没有洗干净呢,就急着去邀功,恨不得马上听到一句“你真棒”的鼓励,或是得到一颗彩色糖果的奖赏。所以那时,期待落空的我,心里还是蛮难过的。
又到了某一次月考,我考地非常糟糕,突然跌落了十几名。小孩子的得失心,其实很重,尤其在高考的压力之下,我诚惶诚恐地获得了那么一丁点成绩,突然间就丧失了,我伤心至极。
可更让我伤心的,是那次考试中,不少平时跟我名次差不多的同学也都退步了,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地被找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某某某,王老师叫你!”我竖着耳朵,听到了很多个“某某某”,可就是没有我的名字。
我其实很害怕因为成绩退步而被老师骂,但又期待着他能骂一骂我。最起码,这证明着,我喜欢的老师,或许他平时没有过多地关注过我,或许他并不太喜欢我这个总是埋着头看书的学生。但他,好歹还是在乎我成绩的。
很可惜,一整天过去了,我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最终还是以失望收了场。
我莫名觉得委屈,也可能只是对自己的成绩感到羞愧。我放大了对自己的失望,也放大了那份委屈。
于是,我在放学的路上,跟我的一位朋友讲到这件事,突然就哭了起来。我说我好难过,老师为什么找别人谈话,却唯独没有找我呢?你知道吗,我可喜欢他了。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惹他讨厌了?
现在想来很可笑,我一度怀疑自己的人格停留在了“口唇期”。我那时十五六岁,竟然还像个婴孩一般,希望被关注,以自我为中心。
朋友刚开始的时候,轻声安慰我,但我哭的地越来越收不住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然后,她突然停住了脚步,满眼怀疑地望向我。我问她怎么了?她说: 你是不是故意哭给我看的啊?不就是老师没有找你,能有多伤心?差不多得了!
我当下完全懵了,也忘记了哭。我一时没有搞懂她的逻辑。她可能只是被我哭烦了,讲了一句无心的、不耐烦的话。但她那充满怀疑的眼神,直直地刺中了我的心。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该怎么解释说:我是真的很喜欢我们班主任啊!
我后来,还是会遇到很多那样的时刻, 或惨兮兮、或兴高采烈地跟很多人说过掏心窝子的话,当我真诚地夸人家“你长得真好看”,当我由衷地说“你的文章写得真好啊”,当我坦荡荡地告诉自己喜欢的人“我觉得你很好,我喜欢你”,当我特沮丧地说“我可真难过”,我又再一次地,收获了一些人的笑话和怀疑。
人家说:你这是套路,是话术。
我已经可以驾轻就熟地换上一张嬉笑怒骂、不动声色的脸,摆摆手说:嘻嘻,你说是就是咯~
此时我,也渐渐能分辨人心,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假意,哪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
可我的心里,还是会小小的难过一下,还是会被那些不经意的话戳伤,还是会像小时候玩“123木头人”游戏那样,当人家突然喊到“3”的时候,我只会呆呆地定在原地,不敢动弹。我还是无法解释、不知反驳。
我知道那些话,大多是在开玩笑。我也会嘲笑自己玻璃心,笑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这么脆弱、这么矫情。我知道自己性格里的诸多棱棱角角,有原生家庭带来的缺憾,也有可能是天生。我知道自己的桎梏太多,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自个儿给拒着了。
我都知道的。
可我,还是怕被人笑、被人疑,最怕自己诚恳恳掏出了一颗琉璃心,却被人打趣:成色是否掺了假?而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笑嘻嘻地说:可能真的掺了假呢!
好在,我是个不长记性的人,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很快就被我抛在脑后。我对于班主任没有找我谈话的事,也不再介怀了。
我那时就明白了,人的心,就那么一点大,装着自己,装着家人,装在乎的人和事,没有多余的空地,去装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自个儿的那点小情绪,即便来地再汹涌,如洪水猛兽般吞噬我,也只是伤到了自己。最终,也只能被我自己,亲手打下一针大剂量的麻醉药,让它们沉沉睡去。
过了一个月,又是一次月考。我竟然,意外地考到了第一名。
我清楚记得,成绩出来当天的最后一堂课,我喜欢的那个班主任,拿着成绩单走进教室,清了清嗓子,准备在班上念名次。
当他念到我的名字,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某某,她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基本保持在第几名左右。偶尔会退步,但是下一次,她又会赶上来。我很相信她,所以我,从来没找过她谈话,也没有批评过她。我对她很放心,我相信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不需要我多说什么。这次,她终于考到了第一名,你们要像她学习!
那一刻,后来回想起,无疑是我人生画布上色彩浓重的一笔。即便我有过无数黯淡的日子,那一抹色彩,是像微光一样的存在,给我些许明亮。
可在那一刻,我不是欣喜若狂,不是潸然泪下,我记得自己默默低下了头,一直低到下课铃声响起来,我都没有抬起来过。
我羞愧于自己曾经怀疑过班主任对我的无视,更对他突如其来的万分信任不知所措。
我只是希望他能喜欢我,注意到我,我完全没有料到,自己其实承受不起那样的信任。因为从信任里,会长出细细密密的希望。而我,害怕让自己最喜欢的老师失望。
我是多么地没有逻辑,自相矛盾啊!怕人疑,又怕人信。其实啊,我不过是不相信自己罢了。
再后来,我确实是辜负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高考的最后一门,我坐在窗户旁边,外面的雨声很大,耳机里的英语听力“滋滋滋”,完全听不清。整个考场,只有我一个人举手三次,向监考老师请求检查下广播问题,开始是被制止,最后甚至变成呵斥。他们以为我在扰乱纪律。然后我哭红着眼,写完了那张决定了自己一部分命运的卷子。
懦弱胆小的我,害怕再次面对失败,没有选择复读。然后我,混吃等死地在大学里,由着自己废了四年。考研的时候,我任性地选择了心理学,只因为自己感兴趣,而不去考虑很多现实性因素。我又一次失败了。我越来越自由散漫,越来越放任自己。毕了业,我就瞎折腾,爱浪,只想着到大千世界走一走,以此逃避掉很多问题。
好些年过去了。
这几年间,我认识了一些人,去过一些地方,做了些没意义的事,看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书和电影,思考了不少无用又无解的问题,自以为是地悟出了那些所谓的人生大道理,但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人生过好过。我一直对自己灰心又失望。
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像我班主任那样的人,会站在我面前,斩钉截铁地对我说: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甚至渐渐忘记了他的那些话,忘记了自己曾经被人那样坚定地信任过。
但我今天,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心里像硬生生地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
我过去的一年,虽然因为写文章这件事,被充满善意的你们,鼓励、夸奖和支持,会收到那种“我一直关注着你哦,我相信你,你要继续加油!”的私信,但我清楚自己收获的信任,远超自己应得。
我太知道自己这几年有多糟糕。
我常常自嘲,说自己懒惰、拖延症晚期、没有毅力、23岁还一事无成。但我此刻想起高中班主任的话,感觉就像是有人把我拽到一面镜子前,指着镜中人,认真严肃,不开玩笑地告诉我说:你看看你自己,真的很糟糕、很差劲!
我再也没法轻松地笑着承认这件事了。
我知道了,我曾经的自嘲,不过是另一种逃避,不过是希望听到别人安慰我说:你其实没有那么差劲的!
我用自嘲,来代替改变和反省。
啊~我现在突然后悔了,我为什么要知道呢?你们说,我以后得为这“知道”付诸多少努力,才能证明我是真正的知道?换句话说,我得做出多少成绩,才能换得别人的信,才能不辜负别人的信啊?
当然,我心里很清楚的是,这个“别人”,从来就不是别人、不是无关紧要的人,而是自己、和自己真正在乎的人。
嗯,那就祝你,永远被人信,也永远不辜负“别人”的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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