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小年,我心里总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我的舅舅,小年这天也是他的生日。
舅舅上有五个姐姐,他是老满。当年生了五个女儿的外婆,若没有舅舅的到来,也许她还得继续生下去,那年头,重男轻女的观念十分严重,若没生出个儿子来,人们还是会视你们一家为断子绝孙。可以说是舅舅终止了外婆生育的苦难,这个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自然也得到了全家人的疼爱。
舅舅中等个子,面容清瘦,年轻时显得文静俊秀,一双眯眯眼,百分之百遗传了外婆的容貌。外婆出生于秀才之家,夫家也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但在舅舅出生时,外婆家早已家道中落,外公又早逝,虽然他是满儿又是唯一的男丁,但小小的年纪,读到初中毕业,就不得不担起家庭的重担,随着上面几个姐姐的相继离家,在外参加工作,照顾母亲的重任也自然落到了他的肩上。本来在年轻时,舅舅就已被湘钢招去当合同工,并有望转正。但那时在乡下的外婆,念及在苦日子下的舅舅,在外面连饭都吃不饱,抱着乡下有几块薄地,总不至于饿死人的信念,硬是把舅舅从湘钢拽回了老家。舅舅是个孝子,见母命难违,况且母亲年岁渐老,确实需要人照顾和陪伴,从此便再没有离开过家乡。
他听从了外婆的安排,与远房表妹结了婚。生下了两儿一女,女儿养到三岁,一场高烧,把她烧成了小儿麻痹症患者,到处访医求药,也没能治好她的病。她成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全靠父母亲的照顾,扶上背下,一直养到了21岁病逝。这十几年的艰辛,从舅舅舅妈满脸的沧桑,过早的驼背,就可看出他们经历了什么。
那年头,上有老母。下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舅妈只能留在家里操持家务,护理生病的女儿。其他的农活全靠舅舅打理。在家里,他总是起得最早的一个,又是睡得最晚的一个。
每年寒暑假,我和弟弟都会去外婆家住一段时间,在我的记忆中,成天看见舅舅脚不沾地地忙碌着。他在田里插田扮禾,他在菜地里挖土种菜,他在山上砍柴,他在厨房里做饭,就没有见过他有歇息的时候。总是见他额上挂着豆大的汗珠,有时候都没有时间去擦,顺着脸颊,脖子往下淌。那时年幼,不知道舅舅为什么有这么多事情要干。
去外婆家,是我最向往的地方,这里有慈祥的外婆,有把我们视同己出的舅舅舅妈,还有那些表兄妹,我们在大人们的羽翼下,在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没有体会到生活的艰辛,而是无拘无束的快乐。离开了父母的管教,我们跟着舅舅上山摘毛栗子,去小溪捉鱼,在池塘定鱼,帮着舅舅喂鸡赶鸭,和他去扯猪草,跟着他去赶集,清早去镇上买油豆腐,这些对于一个城里孩子来说,一切都是新鲜和快乐的。
我跟弟弟在外婆家住得最久,去得也最多。跟舅舅的感情也格外的深厚。那一年,准备上一年级,开学之前由舅舅送我们去父母身边。那时,舅舅所住的山区还不通公共汽车,要翻山越岭走到二十多里外的一个集镇去坐车,舅舅舍不得我们走这么远的路,并用一担箩筐挑着我们,从早上六点多钟出发,走到正午才到。那一路上,舅舅不知歇了多少次气,出了多少身汗,才让我们搭上了班车。我永远记得,母亲接过我们,就掀开衣领去看舅舅两个红肿的肩膀,心疼得直掉泪。 舅舅却憨憨地笑着说:“这没事,这不要紧。明天就会不红了。”
舅舅虽是个农民,过的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但是他很自强。他从来没有在他五个姐姐面前诉过苦,更没有开口寻求过她们的帮助。五个姐姐十分疼爱这个弟弟,她们虽然人在外面工作,心里却时刻牵挂着外婆和舅舅一家人。总是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捎钱给物,而舅舅却处处体谅姐姐们的不易,总是告诉她们:“我们很好,我们不缺什么,你们在城市什么都要花钱买,我们还有地,可以自耕自给。”那时,大家的生活条件都不好,一年到头难得吃一回肉。鸡蛋,成了最营养的食品。而舅舅家喂的那些鸡,生的那些蛋,他们舍不得吃,全都积赞下来,给这个家姐姐家一点,给那个姐姐家一点。
有一年夏天,天气特别炎热,几十天都没有下过一场雨,碰上了百年不遇的干旱。那一年,可把舅舅累坏了。才扮了禾,又要昼夜不停地车水灌田插晚稻。要知道,那时用的是那种古老的木格子车水器,需要人不停地蹬踩才能打水打上来。而我和弟弟又要赶在开学前回家。舅舅那天车了半夜水,又急赶赶地把秧插了,从田里上来,脚上的泥巴都没洗干净,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井水就领我们坐班车上路了。人一到我母亲工作的矿区就病倒了,上呕下泻,病势来得凶猛,人虚脱得有点神志不清,没有办法自己走到母亲工作的医务室去打吊针。于是,母亲便拿了一张竹床置于门前的坪中,把舅舅安置在上面躺下,让他盖了一床毛巾毯,叮嘱我们在旁边看护着,她自己则打着飞脚去医务室配药拿针,就在那张竹床上给舅舅进行输液治疗。那时舅舅蜷成一团地躺在那,脸色蜡黄,眼睛紧紧闭着,显得是那么的瘦弱憔悴。母亲坐在旁边又焦急又心痛,当看到他那双脚上还沾着点点泥星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汪汪地对着我和弟弟一字一顿地说:“这个舅舅你们要永远记得他”。
好在那天输了几瓶液后,病情得到了控制,母亲硬留他巩固治疗了两天后,他又急慌慌地赶回老家去了。那时通讯不发达,没有电话,更没
有手机,联络的唯一工具就是通信。他怕年老的外婆和家里人担心,说好的第二天赶回去,为什么在外耽误了几天呢?
现在,舅舅总算苦尽甘来。随着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家里的经济状况一步步的好转。舅舅也凭着他的勤扒苦做和精打细算,帮着两个儿子成了家。两个儿子长年在外打工,经济条件大幅度的改善,早两年还建起了一栋村里面最好的楼房。
但是舅舅也老了,他成了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腰也弯了,背也驼了,腿脚也没有那么麻利了,他还有四个活在世上年逾八旬的姐姐和我父亲这一个姐夫,每年的逢年过节和姐姐、姐夫的生日,他总是带着大袋小袋的土特产来亲自看望他们。姐姐们都过意不去,劝他难得走动了,不要自己亲自来了。舅舅总说:“我是老弟呀,老弟来看姐姐是应该的。你们难得走动了,还是我来看你们吧,见一回算一回了。“那话语中透着一世的姐弟情缘,但听了又有些伤感。人要不老去多好啊,时光就定格在那里,我的舅舅还是那么健步如飞,那么勤劳肯干,那么不辞劳苦。
我唯一的舅舅,用他的质朴勤劳赢得了我们的敬重,用他的行动教会了我们做人,我以他为傲,我爱我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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