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方的冬天见过一只纯灰的雁,他将自己的头紧紧埋在翅膀里,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从远处看,就好像芦苇丛旁多了一块大石头。
吃过早饭,我去塘里洗衣服,荡漾的水波纹也没能使他活过来,我想他大概是一只不幸掉队了的孤雁,因为南去无望,索性自暴自弃地在这里等待一场大雪来临,干脆利落地结束他的生命。
白霜在冬阳的照耀下渐渐消失了,那只灰色的雁身上泛着水光,他应该清晨前就蹲在那了。
我起身将洗好的衣服挎在胳膊上,走上田埂,天非常蓝,偶尔飘过几朵云。
吃过早饭出来玩耍的孩子们中有人扔了块石头过去,没砸中,于是雁也没有动。其余的孩子嘲笑着他,又相继扔过去更多的石头,大的小的,圆的有角的,雨点般打在水面上,激起一层层水花。
被石块砸碎的薄冰随着波纹四处飘荡。
“哎,你奶奶喊你别在水边玩。”我冲孩子群喊道,倒并没有特地跟谁说,反正总有一个孩子的奶奶会这样要求。
喊完,我沿着那条小路往家走,他们又都闹哄哄地跑过我的身侧,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后门口的腊梅开了,一小颗一小颗地抱在枝头,喷香扑鼻。
“外婆,塘里飞来了一只大雁。”我晒着衣服,和正在扫尘的外婆说了刚刚那一幕。
她默不作声地听着。
“没见过这样的雁。”
大家都这样说。
于是吃过中饭,就有一小队人马往池塘的方向去了,外婆坐在稻场上晒太阳,我在一旁问她:“要不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还没等她开口,那群人又都回来了。
“确实是。”
“真是怪事。”
“嗯,真怪。”
他们叽叽喳喳地路过,显然,那只雁让他们非常满意。
“走,去看看。”外婆起身,拉住了我,我们并排走在小路上,却一点都不拥挤。我是瘦的,外婆,也瘦多了。
走完那条路,那只灰色的大雁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了,还是同先前一样,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
“外婆,那大雁是不是死了?”
“这天寒地冻的,可不得死嘛!”
“肯定是掉了队了,真是可怜。”
冷风四起,他缩在那里,翅膀上的羽毛微微颤动,我看着他,只觉得眼熟,却总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外婆重重叹了一口气,“倒也不一定,各人有个人的命。”说完紧了紧我外套的扣子,我叹了口气,表示赞同。
外婆搭着我的手臂,看了那只雁半天,才说要回家去。
冬天的太阳下山早,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影子缓慢地行驶在草根和稻梗上。
“听你妈说,你在学校里和同学处得不好。”
“哪有,别听我妈瞎说,”我的声音传得很远,和那只雁的叫声融在一起,“我们好得很……”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雁群北归,停在那片芦苇丛里鸣叫,而那只纯灰的大雁真的变成了一块石头。
202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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