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洱海
每天,有人从洱海旁边离开,也有人来到洱海。如果每天有约3万人在洱海附近,那么一个月约90万,一年约1000万。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若遇见之前的两人,没有来到洱海,则遇见的概率需要再将分母扩大数倍十倍百倍,概率趋近于零。结果是遇见的话,几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成了肯定的1。
4月的洱海,早晚风刮得猛烈,太阳还有些羞涩,露下脸便回去了。棱镜跟着旅游团,在导游不知疲倦又倦意明显的大嗓门下,一路走马观花。苍山的树是笔挺的,4月雪已消失,松柏穿上青翠外衣,向游客行注目礼。山顶小径盘错,看似无尽头,走了一半便不安地退回来。棱镜在游人如织的亭子里望着远处水天相接的洱海,空旷的尽头,令她看得出神,淹没了身边的喧闹声。棱镜看到了隐约的海市蜃楼,楼里似有一个影子在缓慢行走。定睛一看,楼消失了,原来是一只飞高的鸟。
上山的意义在于下山。对于山上的风景,有无美景,都是客观的。期待或不期待,是主观的。棱镜观察身边的游人,不论美景好坏,坐上缆车下山那一刻,游人脸上总挂着笑容。果然上山的意义在于下山。
旅游车发动机的声音轰响起来,还在苍山脚下拍照的游人,开始了咔嚓咔嚓,不断按快门的节奏,镜头里的人抓紧时间变换姿势。
游人陆续上车,车门关闭,师傅拉下闸刀。随即又将闸刀拉回。车门重新打开。一个穿白衣T恤的背包少年,跳上了车。白衣少年在前排坐下。师傅正式拉下闸刀,出发。下一站先去餐厅吃午饭。对这趟旅游车来说,这是最后的行程,下午结束,旅游团便解散。
午饭时,10人一桌,棱镜旁边有一对年过六旬的夫妻,信佛,素食,全程不吃肉。其中大爷说:“我们相信轮回,这些鱼肉,说不定是逝去的亲友的灵魂投胎转世的。”他们吃得很虔诚。棱镜心里有一丝将尽未尽的熟悉感,回想她不长不短的人生,类似的特别际遇,如甘如露。
饭毕,她起身走向庭院,在树藤密盛的走廊下徘徊。阳光真好,从繁盛的树叶空隙洒下来,不急不缓,似流沙似白雪。她不知道,此刻白衣少年正远远发现了她。
白衣少年,年假从上海过来,从昆明去丽江的火车上,无聊难耐,中途的大理站下了车。继而被说客介绍到一辆旅游车跟团,跟了一天半,又涌入一批新游客,旅游车另有行程。于是将他换到另一辆旅游车,即棱镜所在的车。念恩。他的名字。
或许对于念恩来说,从他在庭院走廊上见到棱镜开始,就是他们最先的认识。对于棱镜来说,一直未注意车上这位少年。直到在商店购买红茶后,念恩和一群男女青年走出来,径直走到她面前,问她买了什么茶。
这是他们交谈的第一句内容。
下一站,轮渡洱海。
年轻人之间很容易混熟。在游船上,前一秒陌生的一群青年,后一分钟已经在甲板上谈笑。棱镜与大伙隔着2米左右远,听他们聊天。念恩举着单反,热情洋溢地给每个人拍照。甲板上的水平面,视野刚好构成一幅辽远而不失雅致的背景画。洱海不是海,在蓝天的缀染下,有清澈的温柔的蓝,是恰到好处的波澜。风起,阳光下,念恩给棱镜拍照。这时的棱镜略拘谨,不太愿意拍照。他清脆的声音喊着指令,微闭上左眼,帮她拍了几张。棱镜微笑着配合。拍照结束,念恩动作敏捷地跑到她面前,回放给她看。他忽闪着大眼睛,翻着每一张,都说好看。棱镜注意到,他的眼睛真大,像太阳在他眼里缩小后依然炯炯有神的样子。那双眼睛,不同于普通人,对周遭事物钝于察觉,它是敏于感知的,像是与世界,保持着清醒的距离。眼睛有神起来,是会说话的。棱镜对他的夸奖,礼貌地表示感谢。
随后,一群青年在室内玩游戏,建了一个群。念恩添加棱镜为好友,允诺回头将照片发给她。他们闲聊起来,关于家乡,上学的地方和工作,逐渐由陌生到熟悉。
念恩学生物出身,读书较早,跳过一级,24岁不到,已经从上海某TOP5校研究生毕业。他刚从事技术工作满一年。北方人,第一次来南方玩。他的身高170cm左右,骨骼体型像南方人。棱镜对他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他的眼睛,是他的肤色,有着与众不同的光泽度。在阳光下,在灯光下,他的皮肤像会反光的镜子,投射出丝缕的分散的光。是在人群中,因其明亮,能一眼看到的人。
棱镜是个从未去过北方的南方姑娘。某985高校毕业。此次大理行,是她的毕业旅行。高考结束那年,她来过一次大理。一晃七年过,她像赴约一样来到这里,时过境转,诸事如杏叶,纷纷入尘土。棱镜已是一个过了25岁的大姑娘。她齐肩卷发,笑起来眼睛像弯弯月牙。她曾是一个活泼爱笑的姑娘。这次旅行,她略带心事,笑容少了很多。即便如此,念恩第一次注意到她,正是她在庭院树下的浅浅微笑。念恩当下想,这个女孩笑起来真好看。
两人在游船上的话题渐渐多起来。或许同为理科生的缘故,话题呈现出非线性逻辑,来回转换跳跃,从知识到生活,从兴趣到天南地北,两人都能轻松接住对方的话题。内敛的念恩打开了话匣子,越聊越欢。下船回岸上,最后一站,崇圣寺三塔。念恩不知不觉落下了一队青年,一路尾随棱镜,偶尔帮她拍照。
一层一层上天阶,离山顶越来越近。上午发羞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渐渐露面,阳光如飞瀑,直下三千尺。千千万万条粗细不均的光线,穿透云层,在数座宝殿前投射下来,熠熠生辉。宝殿背后是连绵起伏的雄伟山脉,尽显景象神圣之感。
某位有心的摄影师,偷拍定格了一众青年的登山朝圣之路。有一家三口,小孩戴着草帽,依恋般地回望身后的大人。有三两哥们,相互嬉笑奔跑,有个男生正弯腰喘气。而念恩和棱镜,相谈甚欢的背影。念恩的头往棱镜的一侧倾斜,认真倾听她在谈论什么的样子。
下山伴着夕阳西下,是各自踏上归途的时候。
棱镜与念恩告别,去往另外的城市。念恩留在大理。
念恩的气宇和纯净眼神,令棱镜平静的旅途,有了些许极微的记忆。短暂旅途,些许遗憾。转念又想,若他没有从去丽江的中途下站,若他没有登上这一辆车,若他不是中午到来,而是她和旅游团结束行程的第二天到来。种种如果之下,便无现在的结果。而一个结果,让种种如果,统统作废。
念恩对遇见的女孩,棱镜,也产生了异样之感。他未谈过恋爱。这个女孩,有趣,健谈,说话时,眼睛保持着微笑,不说话时,眼睛替她说话。从未见过这样灵气的女孩。待在她身边,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什么都可以不说。
当晚,念恩和驴友匆匆吃完饭,便借口休息,没有跟随他们去古城闲逛。他回到酒店,利索地拷出相机里的照片。为多一个借口与棱镜取得联系而沾沾自喜。
每向棱镜发出一张照片,他都极尽修辞夸奖一番。棱镜没有回复。念恩索性先去洗澡。
洗漱完毕,念恩看到棱镜发来消息。是感谢的话。同时,还分享了一首曲子给他。
是他最喜欢的纯音乐。两人就音乐的话题,又打开话匣子,谈到少年时最初听的是理查德·克莱德曼和久石让。又聊到经典电影歌剧,从《猫》、《卡萨布兰卡》,到宫琦峻的动漫。不知不觉到后半夜。
念恩和棱镜互道晚安。
他们期待着明日升起,各自缓缓进入无声睡梦。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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