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钟，不够

人生，短不过一秒钟，长不过一辈子。

二刷“一秒钟”，为了单依纯唱过的“给电影人的情书”。

单依纯真不错。最初，没有觉得她不错，听同学群里有人老推荐，就跑去听她的歌，这首“给电影人的情书”，觉得好。声音单纯，情感节制，眉目轻愁，符合我对年轻女孩全部的好的记忆与想象。

上次看张艺谋导的“一秒钟”，是一个月前。
看完，印象寥寥，只记住了小女孩刘闺女。一头炸裂的乱发，长在十三四岁的头上，抱着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胶片，在沙化严重的土地上疯跑。生活的沉重，就像脚下无尽延伸的黄沙，粗粝、杂乱，漫无边际。

演刘闺女的女演员叫刘浩存，神态、身态、姿态俱佳，此女未来必有大成。张艺谋挑女演员的功力，远胜于拍电影，这是被反复验证过的事实。

此外，刘闺女的弟弟，小男孩张邵勃演得也很棒。片中，他叫刘弟弟。一个因为弄坏了小朋友借他的用废胶片做的灯笼，而终日生活在惶惶不安中的西北小男孩。在七八岁的刘弟弟心中，生活的阴影比屋外的黄土还厚。被忧愁习卷，他总是沉重地蜷缩着在墙角。而墙角，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破烂得快垮掉的桌子和占据他内心的惶恐。

其他人，乏善可陈。包括张译和范伟，一个太过，一个太白。

过的是张译。张译的魅力在收敛，比如“山河故人”里的张晋生。收敛的情绪和表演，如雪融于水，消弭了表演的一切痕迹。你会感受，电影中的人，就在你周围，活生生，冒着腾腾的气。

贾章柯的“山河故人”能连斩戛纳与金马，一半的功劳要归于张译的张晋生。而在张艺谋的“一秒钟”，张译显得操之过急。一出场，就像一个二手房卖家，急切着变现，太想演出一个逃犯对女儿的刻骨思念。一急，味就重了；一重，就给人感觉在演。

范伟嘛，是一个好的小品演员，但离一个好的电影演员不知有多长的距离，肯定不止一秒钟。他留在春晚就挺好，何必要溜进大银幕呢？缺了赵本山，范伟和李伟张伟赵伟不太容易分出高下。除了浓到血液里的小品腔和春晚现场的即兴调，你会怀疑，他还会表演的其他吗？这部戏里，他是一个配角，完完全全的，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回到剧情。逃犯张译，为了一秒钟的镜头，犯险越狱，跑到一个可以看电影的地方，结果电影放完，转场了。想看的镜头藏在一部新闻纪录片里，纪录片是中央级宣传机构拍摄的，内容是各地工农群众热火朝天干工作。逃犯张译十四岁的，已离世的女儿藏在工业城市沈阳一家国营粮店职工搬粮食的画面里，镜头一闪而过，甚至看不清女孩扎的是一根辫还是两根辫。

画外音说，女儿为了洗刷父亲的罪恶，不落人后，拼着命干革命。因为打架被判流氓罪入狱的张译听着不落忍，眼泪刷刷直落下来。这点年纪，和别人拼什么拼啊。

纪录片记录的是过去的岁月，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的那会儿。很多事，现在难以理解，电影也没有交代。张译越狱，就为了看电影里的女儿一秒钟，能理解吗？通常不能。但如果张译是终生监禁的长期犯，或者命不久矣的短期犯，似乎就可以理解。越狱有什么呢？抓回去，要么继续关押，要么马上没命，越狱算不上冒险。而越狱可以看到女儿，哪怕在模糊的银幕里，哪怕只有一秒钟。

令人失望的是，剧情很快却自己穿帮了。越狱被捕后，张译不久就释放了。这似乎很不讲逻辑。越狱不用加刑吗？加刑后不久就释放，说明原来剩余刑期不长。刑期不长，又没有绝症，那干嘛越狱，为了一秒钟，值得吗？出来看不行吗？唯一的解释是，张译是个不会算账的逃犯。当然，也可能这帐是张艺谋替他算的。(这是我看第一遍时，逻辑的推导。对不对，后面说。)

一秒钟的胶片，被藏在一大盒拷贝里。拷贝在农场一分场放映后，被刘闺女偷走。被偷走的，恰好是有逃犯张译女儿的那一段——《新闻简报22》。张译不甘心，从刘闺女手里硬抢回拷贝，准备送到二分场放映员范伟手里。他要在二分场的放映场找到属于他的“一秒钟”，哪怕冒着被马上抓捕的危险。

刘闺女也要得到拷贝，她不为看到里面的镜头，为了得到里面的胶片，做一个灯笼。几天前，弟弟弄坏了借别人用胶片做的灯笼，遭人恐吓，终日惶惶不安。电影里面，刘闺女既是妈又是爹，还是姐，其实她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沉重的生活，让他和逃犯张译怀着同样的心思，搞到盒电影拷贝。张译需要的是特定的那盒，刘闺女则是都可以，只要是有胶片的。

机缘让二人狭路相逢，巧合让二人心思交错。刘闺女对胶片的执着一点不亚于逃犯张译。二人因胶片较上的劲，贯穿了全片。

二人有着和那个年代宣传的革命者同样坚韧无比的信念，与革命者秉持着革命理想不同的是，二人信念的背后是不可磨灭的亲情。而情感诉诸于人的力量，可以超越年龄身份性别这些看似巨大的差异。如果你一直忽略，甚至无视精神的意义和力量，沉溺于物欲，那么，某种意义上，你的人生，或许不及一个失魂的逃犯，不如一个孤伶的女孩。

逃犯和女孩，二人因胶片而对峙，又因胶片而和解，直至最后同气连枝。胶片只是物理作用，起化学变化的是，思想动机和内心情愫。具体的过程，电影里交代得还算明白。

二刷，奔着临场单依纯唱过的主题曲而来。看第一遍时，忘了临时有什么事，过程中，有些心不在焉。片尾，主题曲还没响起，就匆忙抓包离场。二刷，看得更专心些。然后，我理解了逃犯张译不惜加刑也要看女儿一秒钟镜头的冲动。

我突然意识到，一刷时的自作聪明的逻辑推导有些可笑。人生如果处处都要算明白帐，也许一些地方你会赢，但另一些地方也一定会输。比如，不可算计的情感。

输赢，不过短期的计较；长期看，哪有什么真正的输赢。人生，不过一场零和游戏，有借终有还，凡事如此，包括你的命和命运。如此，则从心所愿，即为最好的计算。就此，逃犯张译让人理解。

一秒，太短，不够，再放一次。这是电影里的逃犯张九声，爬在放映口，流泪的吁嘘和请求。一遍，太少，不够，有些电影不妨二刷。一生，却不知长短，也难言多少，更无法再刷。

人生，短不过一秒钟，长不过一辈子。我们似乎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尽量不让那些无谓的渺小的计较，填满我们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