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欣然）

        昨晚六点一刻，转过一中前面向西折的路，城北二队已然在目，昏黄的路灯下些许灯光照着北面，那是前往二叔家的路，望向他们的房子，不由慨叹，在这个房子我们已经先后送走了两位亲人——爷爷、奶奶，现在二婶亦危在旦夕，此时脑中竟出现臧克家的《三代人》“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葬埋”呢？有点怪怪的！

        沉重的步子在少有车行人走的冰雪光滑路面踏出咔咔的声响。远处一两声犬吠，路边的行动迟缓的老者微颤的身体抖抖地前行，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空荡荡的路上只我们几人默默地向前走着……

        绕过门厅与大棚相连处，不由得往那个大棚方向望了又望，每次来时，都会看到二叔或二婶在这个门里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只是这几年，再来时，身体多病的二婶总是坐着小凳子，在闷热的塑料大棚里侍弄着新出的小苗，少见出入了，而那边二叔仍旧是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今日一进大门，见二叔伛偻着腰拿着扫帚，低着头闷闷不乐地扫着十分光洁的地面，险些撞个满杯。

        大棚与正房相连处，早就安装了玻璃棚顶，昼时洒进阳光，一片光明；夜时月子弯弯，一片星辉。而今月子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星子也无几，空留几盆曾经花枝灿烂的绿植在那里无精打采地低着头，还有闷头抽着烟等待着的人，即便聊天也是低低的，各个严肃悲哀的神情肃穆得很。

        一进屋子，二婶的人已被黄色的绸缎盖身，直挺挺地在地板临时搭建起的铺位上，花白稀疏的头发散向两边耳际，只前额还映着灯光“光洁”着，灰暗的凹陷的脸，若不是胸脯的起伏证明她还喘息，很难断定她还尚在人间，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个类似“崔斯坦”那样的摆渡人已在她的身畔等待着她上路呢？一时莫名的泪水夺眶而出，屋里顿时又哭作一团，泪水、悲哀一片。

        远途回家的大姐——二婶的大女儿，与众人坐于炕沿儿，但初看是她亦非她，昏花的目光竟转向大姑问起她时，方知刚才看到的就是大姐，难怪不认得——黑瘦的脸庞有点撑不住她的大大的眼睛，超大的黑眼圈，恍惚飘渺的眼神，少得可怜的头发被束在脑后的“马尾”里，双鬓不如霜也如霜，本已瘦弱只能歪斜地与同样憔悴的小妹——二婶的二女儿分坐亲人两旁，亲戚朋友不分男女老少，听到消息立即赶来了，还有不少远地的也在赶往的途中，屋子瞬间水泄不通。

        七点整，二婶有了点生气，原本不认人的她开始小声嘀咕，但已是言语不清，任谁——哪怕是她大儿子、大儿媳附身贴面上去，皆是一脸的茫然，只猜测着她是想她大孙子了，可是部队当兵的他，探亲假二十天刚刚结束，没能额外请下假来，只能在大家拨通的电话那头，撕心裂肺地呼唤着：“奶奶！……奶奶！……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二婶听到了，眼角的泪不住地流了下来，二叔一边帮她拭泪，一边嘱咐着她，“老婆子，你呀，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孩子们的！……”那边已多次被大家拦住怕场面失控的两姐妹已扑到二婶身上，“妈，妈！你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爸爸的！……”其他的人也纷纷说着，“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你还有啥不放心的吗？”……

        过了一刻钟，二婶还从被子里努力向外伸着手，见一时好转，还喝了点水，大家又把她抬回大床上，她总动总说热，一会帮她解开衣服，脱去鞋子，还擦了手、脸、前胸，才渐渐消去她的燥热，安稳了一阵子，还在大家帮助下翻了身，而后竟自己利索地侧身、翻身，又一阵子的安息，又陆续地喝了水，吮吸了冻梨水，喝了小米粥，喝了加水拌的地瓜，才算稳稳地睡上了。看着她吃东西咂摸咂摸地感觉，方知活着才有滋味！我还跟二婶确认是否认得我，她还瞪着大眼睛看着并点点头，于是乎开起玩笑，“二婶，你都开始吃饭啦，快点好吧，大约明天都可以扛麻袋啦！”大家见状好转，心也都平静了许多，霞姑走时与她告别，离老远都能听到二婶有力的回答，“啊，你们走吧！”大家也就陆续回家了。

        今早四点多，电话声早于闹铃声响起，心里一阵“紧”，不是恶化就是……，而答案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还要九点半出灵，想着老妈念及旧日妯娌之情，要一起说话呢？昨晚早于二婶恶化前上车又如何，时间终是来不及了。就这么快二婶她撒手人寰，电话那头，老妈听到消息已经泣不成声，还一再念叨“早点买票就好了！早点买票就好了！早点买票就好了！”

        此时一缕青烟“直上冲霄九”，二婶已踏入荒原，跟随她的摆渡人走向彼岸，想路上会有鬼魅来抓她的，为她祈祷荒原落日前早点到达安全屋吧！下辈子投胎个富人家，再不要这样操劳过度啦，累到肺心病起还要坚持“革命”吧！

        不过，看她走得很是安详，也许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而我们呢？

                              2018、3、16祭

摆渡（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