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姨

今天这个日子写童年，应景。

朋友圈里，庆祝儿童节的活动早已PK好几轮了，有做甜品的，有扮孙悟空的，有去徒步的，当然更少不了唱歌跳舞各种节目表演类型的。

孩子们天真可爱，家长们跟着可爱天真。

可惜，我不可爱，提不起劲为此鼓掌，提不起劲来写童年。

关于童年，我10岁的侄子，想写一本名为《我的童年》的书，书的章节内容，他都已经想得比较完整了，唯一困扰他的，就是作业太多，他只能在上体育课的时间写，可能耽误写作进度。他跟我说起这个，我鼓励他，只要有热情写，时间不是问题。

我的问题在于热情不够，写作热情，不够，写童年的热情，尤其缺。这并不表示我的童年过得很惨，相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乡村生活，还是挺丰富多彩的。

我出生时，爷爷奶奶就没在了，姑姑们早已出嫁，但我两个姨娘比我妈小十几岁，只比我大十岁，八岁的，刚好陪我一起长大，带我上山放牛、采蘑菇，下河里捉虾、抓蛙、摸田螺等等，玩很多花样。

我的小姨只比我大八岁。暑假时，我就是她的小跟班。她带着我在西瓜地里守西瓜，西瓜地在山边边，有很多坟头，我总是害怕，但是小姨不怕。无论是大正午还是大晚上，她都像外公一样淡定，带着我，在瓜地里每天检查，哪个瓜又长大多少？哪个瓜过于打眼需要用叶子遮住，那第一批大而甜的瓜，肯定是我俩先吃为敬的。

夏天大正午，太阳很烈，按理来说，正常人不会在那个时间出门，但是，那个年代，物资确实是困乏，各家种的西瓜，黄瓜，苦瓜啥的，只要放松警惕，就收不到自己家里去。

我外公勤恳，带着姨舅，种瓜种芋头，样样种得好，比别人家好，让人看着就爱，所以，瓜地成熟时期，时时要人值守，我哥和舅舅一个班，我和小姨一个班。

正午时分，人在户外，要晒化的，但是，只要有风，外公搭好的守瓜棚里就很清凉。棚子里有简易木板床，上面铺有凉席，轮到我们班，小姨就先往凉席上浇水，然后，用瓜藤子做各种首饰项链，挂在我身上，或者给我编各种样式的麻花辫，她手巧，可以把我整得很招人喜爱。玩累了，躺在水分干透，只剩凉爽的凉席上，我很快就会睡过去。

有一次，有一个孕妇不知道什么原因，暴毙在我们瓜地附近，等处理之前，附近村民在那支起一个简易棚子。外公问小姨怕不怕，要不要换他去守，小姨说不怕，当天就还是我和小姨去守瓜棚。我很害怕，小姨给我一个她做的木头菩萨，说观音娘娘会保佑我，会打跑所有妖魔鬼怪，莫名其妙，我就安心了。

可是安心一阵子就又吓傻了，因为突然风雨大作，天雷滚滚的，闪电嘎嘎叫，我吓得嗷嗷大哭，小姨出奇冷静，瓜棚此时行同虚设，只能带我回家，伞一打开就被吹翻， 伞把的木头把子早没了，小姨收好伞，一手牵我，一手把伞向前抛去，冒着大风大雨，走到前面，捡起伞，又往前抛一段……之后怎么样我不记得了，但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带着一个几岁小孩，在风雨雷电中抛伞行走的画面，一直一直存于我的脑海。我后来知道，小姨抛伞是避雷手段，更是佩服。

对小姨，我不只佩服，应该说崇拜。她手脚麻利，做事干脆，心大，有担当，是我妈的得力助手不说，更是我们的保护伞，这样的例子有很多，比如我们村里比我们大的男孩子是大家族的，我们属于外来人员，很天然就受他们欺负，我们捡的菌子要优先分给他们，集体去偷柑橘，分最小的给我们。

我小姨就去跟他们谈判，任男孩们挑一项什么技能比赛，只要他们输了，以后不光不准欺负我们，还得保护我们。很快，比赛开始了，又结束了。男孩们输了，从此我和我哥无论在村里，还是学校里，就成了有靠山的兄妹。

不想写，写起来也这么多了。分析一下，我之所以不想写童年，可能还跟小姨有关。

我13岁的时候，我们家砌了新房子，那是天大的喜事，爸妈喜笑颜开，欢声笑语与新房很配。可是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第一次在新房子里看见我妈抹眼泪，她没哭出声，但泪水不停，手里同时在收拾衣物，然后她招呼堂哥们照顾我们，只跟我们说要出去几天，我隐隐约约知道，好像是小姨出了什么事，心里害怕，祈祷不要真出事， 极力驱散隐隐约约的不详。

然而，几天后，我妈回来了，眼睛肿得像包子，多带回来好几个包，都是小姨的衣服，我的小姨没了。

我最后一次见小姨那次，她在我眼跟前，被一个酒糟鼻男人狠狠地掌掴了一巴掌，那个男人我刚叫他姨父，当下我吓懵了，看小姨，她脸上五个红手印，但她什么也没说，当天晚上，她和平时一样，陪我一起睡。第二天，我被送回家。

过不多久，小姨离开了那个男人，为防止男方找娘家闹事，她是悄悄离开的，外公外婆也没有一点消息，她那时也就20岁不到，过上流浪生活，外婆眼睛哭瞎，虽然心疼，想到她可以自由，不受不幸婚姻的束缚也是好的，不曾想，她悲剧的命运并没有就此结束。

离开以后，小姨就再也没有回过娘家了，所以，她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是后来听外婆说的，外婆到处打听，两年后，小姨也通过关系，给家里捎了只言片语。我根据听来的碎片整理，大致是，小姨出逃以后，流浪了几个月，爬火车去海南岛，在路上被查车费，一个男人帮她解围，为她买了票，带她去工地打工，那个男人是我们临县的，后来他们在一起了。

小姨的噩耗是这个男人报过来 ，那时他们刚回临县生活不多久，我小姨刚生了小孩不到两个月，是女孩。那个男人说，两人关系挺好的，也没有吵架，不知道为什么小姨会自寻短路，不理解，很心痛。我妈说，看那个男的哭得死去活来，是真的很爱小姨。

然而我不信，我不相信，假如婚姻幸福，小姨会做那样的选择。我一直恨那个男的。后来知道有一个病叫产后抑郁症，小姨得了这个病也有可能，可惜的是，无论真相是什么，都为时已晚。

如果我能穿越回去，从现在穿越回童年，用现在的眼界，帮助她，保护她，像她给我底气一样，给她足够的底气，和她一起打败那些妖魔鬼怪，那还有点用。

实际不可能。就没用。

儿童节写这些，太不应景了，但是没办法，提笔回想，小姨的音容笑貌就清晰复现。小姨没了近三十年，想起来还是很难过，很难过。这是我不想写童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