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人间
公元一九七零的某个清晨,鄂西北山区一个破旧的矮瓦房里,传来了初生婴儿的啼哭⋯⋯
接下来是不是举家欢庆的套路?呵呵,你想多了,要么是电视剧看得太多了!这是这个贫困家庭的第四个孩子、第三个女儿,既不具备大姐的老大身份,又没有哥哥的性别!唉,不讨喜的女娃娃,先饿着吧!疲惫的母亲用块破布随便将其包裹一下,扭头看看床前啃着手指头,眼巴巴等饭吃的三个大孩子,艰难起床煮野菜糊去了。你想问:女娃的爸爸呢?七十年代初,又穷又忙的大集体时代,作为农民的男主人可能在农业学大寨吧?她的奶奶已孙子孙女一大群,所以听闻消息,大约也只是平静的扯了一下嘴角,绝不会踮着三寸金莲,柱着拐杖颤微微喜嗞嗞赶去探望!唉,可怜的女娃,不知前世修炼了几千年,才好不容易降落人间,一点儿欢迎的仪式都没有,受到如此冷落,着实委屈。没办法,投胎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己没有选择权!且慢慢成长吧⋯⋯
小学生涯
我六岁上小学一年级,带着两岁的妹妹。七岁还在读一年级,带着三岁的妹妹。八岁仍然是一年级,带着四岁的妹妹。大人们笑我说,年年“爬起来”(当地方言)都是一年级!为了我的名誉,我郑重声明:绝不是我IQ低下、学习不好老留级!算算时间,你就知道了,那是文革未期,还是动荡躁动的年代呀,学校常常不以教学为主。
我的前两个一年级,就读于我们本队的“学校”:一个老师(小学毕业)、一间教室(下面是生产队的红薯窖)、两个年级(一二年级)、十来个学生(每天到校的人数不等)——当时称之为“教学点儿”。两年都是断断续续上了两三个月,具体原因不得而知,我猜想可能是学生老到不齐,老师一生气辞职不干了!不知道当时老师是否也留下了“天下这么大,我想去看看”这样牛气冲天的辞职信。
我的第三个一年级,离家较远,也是一个“教学点儿”,也是一个老师,一间教室,两个年级,十来个同学。也许是因为路途远没有坚持带妹妹陪读的缘故吧,我终于顺利地上完了一年级、二年级。我们的老师姓王,二十出头的年纪,据说是有些文化的,正宗的初中毕业生!老师当时正在恋爱阶段,女方是在我们老师父亲的资助下,读到了师范毕业,在乡里中心小学任教。虽然同是老师,但两人的文化、所在学校等都存在很大差异,明显的男弱女强!所以我的老师的脸上常常有被抓的“沟壑”,少不更事的我们常常对此指指点点,不明白老师为什么每逢周末,脸上都添新痕迹。后来听说女方最终还是因为恩情难却的缘故,虽不甘心但还是成为了我们的师娘。这个婚姻最终是不幸的,两人吵吵闹闹十几年,以师娘的英年早逝告终。
我的老师婚姻不幸,教学却是极其认真的。因为家长们白天都要在生产队里劳动,对孩子们上学本也不上心,所以几乎没有一天学生能到齐的。有的要上山砍柴寻猪草放牛放羊,有的要在家带弟弟妹妹,有的在上学途中因“爬山涉水”而三五成群“迷路”了⋯⋯于是我们唯一的老师一面把到校的学生安顿好,一面满山遍野家家户户寻找逃学的“野孩子”。等汗津津地抓住两个“野孩子”回到学校,本来已到校的学生,可能已有三个又偷偷溜去“野”了,老师只能一脸凝重望山兴叹一阵,再一脸肃严的回到人声鼎沸、桌斜凳倾的教室。“顾此失彼”、“孤掌难鸣”这些词特适合我们当时的老师。
我当然也是只想经常“晒网”不愿偶尔“打鱼”中的一个。我是山里的孩子,对大山有一种特别的爱,我尤其喜欢赶着羊群去很远的草木繁茂的山里,看大羊欢快的吃着嫩草,听小羊 撒娇般的“咩咩”地叫;饿了爬上树摘一把野果,累了躺在草地上看白云小鸟从头顶飞过;夏日歇歇树荫,冬天晒晒暖阳⋯⋯那是何等的自由惬意快乐无比!可是因为我考试总考第一的缘故(虽然班上不足十人),老师对我有一种要培养祖国栋梁的执念。我至今犹记得老师在我们家对面的山坡上,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去上学的“荡气回肠”的声音。躲在树林中摘果子、玩飞虫的我充耳不闻,好在有那殷勤的山谷替我给了老师同样“回肠荡气”的回音。为了我这一朵祖国的花朵,老师有时派全班的“花朵”(每次三五朵不等)来找我,命令是拖也把我拖去。不过常常我“拖”住了他们,严格来说“拖”住他们的并不是我。试想书本上的“人口手上中下”,哪里敌得过林子里的山桃野杏、虫鸣鸟语呢?园丁的话早已抛却了脑后,让我们这些祖国花朵在祖国的大好山河里尽情绽放吧!
逃学,对于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我和堂妹在上课途中,发现了沟对面有一大架如黑瀑布般的刺果(我不知学名叫什么),于是欢呼一声,直奔对面山坡而去。“大快朵颐”之后,我们俩躺在山坡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聊着王老师脸上的新疤痕,嘻嘻哈哈笑得揉着鼓胀胀的肚子。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哎”了一声,一回头:王老师瞪着铜铃一样的大眼睛(王老师眼睛绝对配得上这个比喻),双手插腰,“气势汹汹”的站在沟对面⋯⋯无需缀言,我俩乖乖的被“押送”到学校,戒尺的惩罚是免不了的。我记得那是一把铁尺,我们站在讲台前,伸出双手,老师当着全校学生的面,一边训斥一边抽打我们的手掌。对于老师的体罚,我们回家是绝不敢提的,因为家长不仅会说打得好,甚至还要“落井下石”再责骂一番,哥哥姐姐们太约也会幸灾乐祸。所以那天回家,我一直把双手藏在背后,吃饭时匆忙盛了一碗,连菜也没挟,躲在灶间狼吞虎咽,家人竟然也没发现异常。好在老师的戒尺是看对象的,我的堂妹的手,肿了整整一个星期;而我的手,第二天就恢复原形了(哈,优生在任何时候都是受优待的哟!)。
抓石子儿,是我们小的时候最常玩的一种游戏,可以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玩,组合自由,玩法简单。在那个并不卫生的年代,我不知道王老师为什么固执地认为,手总在地上“刨”不卫生,严令不许玩。所以每逢下课,我们只能偷偷的跑到学校前后的人家屋檐下玩。有一次,我和一同伴正在决胜负的时候,我抬头瞄到了老师正从台阶往上升起的头顶,来不及招呼同伴,我转身从人家的屋背后溜回了教室。我的同伴背对着老师,对我的逃走还没反应过来,被人“脏”并获。为了以儆效尤,老师让她把七颗磨得圆溜溜的小石子塞进嘴里(我有一疑问:老师生气的时候难道忘了卫生?),含了整整一节课。她鼓着两个大腮帮子低头站在讲台上的样子,我至今想起仍不觉莞尔。不过我也付出了“惨痛”代价——我的同伴因为我的“临阵自逃”与我绝交了整整一星期!还有那我花了“铁杵磨成针”的功夫,才磨得光滑发亮的如珍珠般的七颗小白火石!
三年级时,我自教学点“毕业”,到了村里的小学。这是五年制,规模完全,师生“无数”(我不知道具体人数)的学校,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此留下的记忆不多,印象最深的恐怕是我与大姐的“斗争”。 三四年级,我大姐是我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按道理来说我应该能在班里“趾高气昂、耀武扬威”!可事实恰恰相反,我大姐可能是为了避嫌以示公正,每次我和同学闹矛盾,她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把我训斥一通。班上那些调皮的男生看出了苗头,所以故意变着法儿的找我茬儿。
有一次下课,坐在后排的一个讨厌的男生向我丢粉笔头,然后还抖着腿得意洋洋冲我做了个“你奈我何”的怪脸。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冲过去,抓起教室的竹扫帚,闭着眼睛照他的头劈下去⋯⋯“你干什么!”传来的不是一阵哀嚎,而是一声大吼。睁开眼:我大姐如同那个男生的保护神般,用手挡住了我劈下去的扫帚,一脸怒气的瞪着我。她仍然不容我分辩,随手拽过扫帚抽了我一下,我的那个气呀!一直是老师眼中“宝”的我,啥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我自幼性格倔强,从不号啕大哭,我用一个孩子少有的那种冷冷的目光瞪了大姐一眼,转身收拾书包,在她呆楞和同学惊讶的目光中扬长而去。一路上我得意的想象着她上课尴尬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上扬!我心情异常愉快的哼着“一条大河波浪宽⋯⋯”,沿着清澈的小河,蹦蹦跳跳地往家赶。
等我踏进家门,我妈问:“你怎么回来了?”,我的所有的委屈顿时化作了哗哗的泪水⋯⋯此后好长时间,大姐无论怎样的示好,我都懒得理睬,尽管我知道我妈已训过她,为我出了气。每逢她上课,我都故意捣乱:有时我教同桌画酣睡的猫(我们没有绘画课,“自学成才”的我只会画猫);有时我压低声音,绘声绘色的给前后排的同学讲哪咤闹海;有时我把课本竖起来挡住脸,费劲的嚼着又干又硬的红薯干儿⋯⋯反正就是不学习!我大姐很生气,她要以她在家老大和在校老师的身份,来制服我。我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罚我站我就懒洋洋的站,罚我写作业我偏不乖乖地写;她的“毛栗壳子”(方言,即用四个指关节敲打我的头)我不知道“吃”了多少,但我每次都不哭不跑,任她打到自己手痛为止。现在想想,我的叛逆期是不是来得太早了?离青春期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我原来的“死敌”,竟慢慢成了我的“死党”,我们一起踢键子、跳方格、抓石子、捉迷藏⋯⋯那时候生活贫困,吃不饱穿不暖,但我们小孩子们的游戏层出不穷,我们的精神生活丰富多彩。比起现在只有电视手机相伴的孩子来说,我们这一代人是何其幸运!
言归正传,因为我的“破礶子破摔”,我的成绩也不再“辉煌”,已“泯然众人矣”。不知道是学校正常的工作安排,还是我大姐宣布投降了!五年级时,终于换了老师,也姓王。这个王老师刚刚师范毕业,个子不高,性情温和,虽然偶尔也会向不听话的学生扔粉笔头,甚至扔粉笔擦。王老师简直是我的“伯乐”,虽然我只是一匹普通的“百里马”而已。仅仅几天时间,我就入了老师的慧眼,王老师说我的视野开阔,读的书多,也常常借书给我。其实那时候我只是在家父的影响下,囫囵读过巜封神演义》、《岳家将》、巜杨家将》、巜东周列国志》、巜三国演义》等而已。但在书籍匮乏的年代,我的同学们家里除了两本课本,连报纸都没有,所以略读过几本书的我就显得“博学”了,世间凡事怕的就是比较嘛!
到我的作文才华在五年级时开始开挂,篇篇成范文在班上宣读,甚至我卖弄的在作文里用繁体字,也被老师表扬曰“了不起,小小年纪就会写那么多繁体字”。我再次成了老师的“宠儿”,班上的“明星”。
现在掐指算算,我的小学真是逢“王”化吉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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