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惑之惑
在放下诗词的三十年里，也偶然有诗句进入我的意识，几乎没有可以成篇的。我把它们抄录在一个本子，积累至今，十个指头便可以数过来。也正因为少，便更珍惜，它们标志了我虽然不是真正的诗人，却可以扮演一个诗人。
在我已经四十六七岁的时候，这个角色回归了。
很偶然地看到清华信息门户有一个“荷塘诗社”招新会员的通知，太太正盘算我退休后的业余生活便建议我去打个酱油。电话打过去，是位精仪系的老教授，王伯雄先生，他要我发一篇作品给他，算是投名状，我便写了：
新入荷塘诗社,奉旨吟秋
岂独李杜写文章，小子无才学大方。
秋意何如秋雨冷，诗情孰与诗句长。
百炼成金伤寂寞，半遮闭月喜轻狂。
东风未免西风怒，不问夫子问霸王。
形式上是七律，但不合七律的格律。很快，王伯雄先生接受了我入会的请求，并给我三十年来再为冯妇的习作给了评语：
中二连对得工整，尤其“秋意何如秋雨冷,诗情孰与诗句长.”“东风未免西风怒,不问夫子问霸王.”写得好。惟首句“独”字按平水韵为入声当作仄声，如作新声韵可作平声对待。末句“夫子”出律了，可再斟酌一下。
王伯雄先生除了对我极为友善，热心地推荐我加入中华诗词协会之外，还给我进行了旧诗写作的第二次启蒙，便是对于格律的敬畏。尽管至今我仍不认为格律是诗歌创作中重要的东西，但我认同一个观点：如果自称写得是旧诗，就应该老老实实按旧诗的规矩去写。
这与艺术无关，与水平无关，与好恶无关，只与羊头和狗肉有关。
另一个收获更重要，就是通过王先生的绍介，我看到了和我同时代的人所写的诗作是什么样的。本来我一直认为今人写得旧诗大约就是鲁迅，毛主席的作品那样，便不再期望自己能够具备向唐宋大家们致敬的资格，但从王伯雄先生分享的诗社同好的作品中，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同龄人居然也能写出这样的作品：
高天碧水似清秋，相见时难是远游。
二十年来结紫菂，一生涯尽梦朱楼。
闲看烟雨桑田变，力转罡风沧海流。
纵苦心中生白发，多因社稷少因愁。
这首七律是解峰诗友的应和之作，即使放在《全唐诗》里，也可以算中上了。尤其最后“纵苦心中生白发，多因社稷少因愁。”两句让我心中一动，老干体如能写到这样，便是极致了，今人诗作，我最爱此联。
入社之后，除了通过电子邮件的分享，还有一些线下活动，记得第一次参加荷塘诗社的年会，满座鸿儒，或吟咏，或高歌，竟有竹林之慨。我也深受感染，口占一首打油诗，不禁忘忧：
谈诗亦谈钱，吟诗复饮酒。
求诗不易得，藏诗心中久。
唱诗声入云，听诗云拂柳。
看诗诗有色，爱诗诗不朽。
那一段时间，我仿佛初入花丛的蜂蝶，翻飞兴起，近乎无度。各种体裁、各种格律的尝试不厌其烦，一日数首，数十首地粗制滥造，倒也乐在其中。
本以为在诗歌的仙境里，应该只有鲜花、飞鸟和凑趣的天使，熟料还有不凑趣地凡人，和那些凡人无法避免的琐事。
荷塘诗社是清华教职工的业余社团，挂靠在工会之下，社长当时是王伯雄，名义上受工会领导。由于对于古典诗歌有兴趣的很多是老先生，随着岁月推移，很多诗友，包括王伯雄先生自己就退休了。这在诗社活动的组织上带来一写问题，比如由于诗社的核心人物大多是离退休员工，很多活动便被组织在工作时间进行，让在职的员工颇感不便。而诗社的领导机构工会又以服务在职员工为主，便极力推动诗社的换届，以便让在职员工掌握诗社的领导权。
诗社组织的新陈代谢本是正常的事，但人性的弱点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发作起来，把正常的事情变得不那么正常起来。
总之，一番乌烟瘴气之后，原社长王伯雄愤然带领一些离退休诗友退出荷塘诗社，另组一个荷韵诗社，改换门庭挂靠到清华的另一个衙门口，离退休处的屋檐之下。
对于这类行政机关掺合业余社团的行为，我本不以为然，但毕竟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了。新荷塘诗社的社长便是那位写出“多因社稷少因愁”的解老师，诗艺本就令我钦佩，在新旧荷塘之间的切换倒也平滑。
事实上，我也不觉得荷塘诗社成员的角色具有任何排他性，照旧参与王伯雄先生的荷韵诗社线上活动，与我类似两边跨的诗友其实不少，我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妥。
然而不久之后，我便意识到了不妥。
老荷塘诗友的在线互动是通过电子邮件，大家把作品统一用电邮发给王伯雄社长，他再进行转发，同时也转发一些诗友间的相互评论，至于发哪些不发哪些，全凭王伯雄先生自由量裁。
一直以来，虽然诗艺粗糙，但从王先生那里听来的都是赞许，这时突然看到下面这封群发的邮件，便一下子有些懵了：
各位诗友：某某老师关于诗社诗词写作的几点意见请阅。
完全同意某某的意见，诗社是传布正能量的场所，对那些消极的诗作将不再予以转发。 王伯雄
各位诗友好！首先祝各位羊年大吉，佳作连连，神康体健，阖家幸福！
对伯雄社长的意见，我表示完全赞同。并补充几点意见。
有幸拜读了何鹤诗长发来的这样多的诗词佳作。我深为这些佳作的水平所赞叹。你看，无论是格律诗词，还是小令佳作，平仄格律都清楚正确。无论是山水吟和，还是褒奖时事，或抒发爱国情怀，或口诛笔伐倭寇、贪渎恶吏，或批评，或赞美，或怀念，都是有感而发，文有所向。绝无卖弄文词，远离当代，无病呻吟之句。所以，这些格律诗词是有生命力的，是有时代精神的，是具有正能量，而且也是很有震慑力，很有创意和水平的！
反观近来我们诗社的一些作品，恕我直言，有些作品远离社会，远离时代，无病呻吟，令人沮丧。说实话，对于这些作品，我是不屑一顾的。我在想，我们不是随便的社会文人，我们是清华大学的荷韵诗社！我们是国家培养的人才与学生。我们的学长、学子，在为国家、为人民呕心沥血，在为国家掌舵，理政，我们应当加入到这一个队伍中去。为国家的富强讴歌，为反腐倡廉而口诛笔伐，为祖国的辉煌进步而歌唱。虽然我们的声音很轻，力量很微小，但是只要我们投入了，发声了，就是奉献了自己的绵薄之力了。
所以，我建议：
1、荷韵诗社的成员要认识到自己所处的社会位置，要宣传正能量；
2、荷韵诗社的作品要切合时弊，贴近生活，贴近时代，与时俱进；
3、荷韵诗社的作品要净化时代，净化空气，针砭时弊。决不无病呻吟；对不符合这一原则的作品要拒绝登载，拒绝交流；
4、荷韵诗社的作品要美化生活，歌颂祖国；
5、荷韵诗社的作品要格律诗与现代诗相结合。既有格律诗的美韵，也有现代诗的畅达与自由。总之，荷韵诗社的作品要写出新意，写出水平；
6、提倡诗社内部开展正常的交流，切磋，互相帮助，共同提高创作水平；
某某某草拟
老荷塘和荷韵诗社的作品我一直都看，称得上“远离社会，远离时代，无病呻吟，令人沮丧”这几句考语的大概非我莫属了。
诗友虽未点名，我还是有些气盛，便忍不住对号入座了。一动了凡心便赫然发现，在诗人的世界里，或者远方，从来不乏苟且和无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