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洗完的衣服

作者: 半缕凉烟 | 来源:发表于2017-04-06 11:39 被阅读246次

    夕阳红着脸蛋儿,把街道染成了血红色,成排成对的房子像是过了滤镜,砖瓦色瞬间变得五彩斑斓,熙熙攘攘的行人拖着长条的身影来回攒动,像一只只豆虫伸展开了腰板,一张张红扑扑的脸就像刚结婚的小媳妇儿,害羞地低下了头。整条街道像是水墨画着了色,虽然仅有夕阳红一种颜料,已然是一天中最俊俏的光景了。

    二哥从校门口走出来,已经是傍晚。之所以被叫做二哥,家中排行老二,母亲时常开玩笑也是故意乱了辈分的称他为二哥。二哥心里明白,今天母亲估计不会这样喊他。因为手里的成绩单,像是打了败仗的士兵,垂头丧气地趴在书包的夹层里,生怕被别人发现这次失败的惨状。

    其实,二哥这次考试成绩还行,全镇几百名学生排第五。只是因为前三名才有资格代表镇里参加全县举办的比赛,所以,第五名跟零分没什么差别。相信早放学回家的姐姐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等待二哥的自然不会是笑脸相迎。

    夕阳的微弱光芒,打在二哥稚嫩的背上,仿佛也有了力量,推着二哥往回走。从未感觉回家的路这么近,街道上坑坑洼洼的路面也变得好走了起来,家门口就像被一辆卡车载着,一点点地拖到了他的面前,他只要一抬腿就能到家,见到母亲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二哥捉摸着,心神不定地走着。抬眼一看,母亲已经站在了门口,二哥看不清或者是不敢看她的表情。母亲没说话,把手里的一盆衣服直接怼在了门口,然后转身进了家门。二哥还在回味刚才的情景,从院墙里传来了母亲声无表情的交代:“去河边把这盆衣服洗干净,什么时候洗干净了什么时候回来吃饭。”这句话的每个字都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仿佛像是一颗颗硕大的石子,准确无误地砸在了二哥的身上,疼痛难忍。

    没办法,总比回家看母亲的脸色好,说不定还会挨一顿柳条。二哥端起脸盆,里面都是他的脏衣服,那件灰色的裤腿上明显还有一块泥巴,那肯定是昨晚上跟隔壁的捣蛋鬼玩儿的时候被他那沾满稀泥的脚底板踩上的,回头要找他算账。来不及细想,二哥已经端着脸盆走在了通往河边的路上。

    胡同里、隔壁的大娘婶子大爷二叔们,真不会挑时候,仿佛是约好的一样,齐刷刷都出现在这条路上,二哥端着脸盆,就像拿着获奖证书,等着大家鼓掌欢呼,只要报以含蓄的微笑,这次红地毯似的露脸也就可以收场了。可是,书包里的那张成绩单,一下子又把二哥拉回了现实,大娘婶子大爷二叔们都用欣慰的目光望着他,那种赞许是那么真诚,心里一定想的是,这孩子不仅学习好,还这么懂事,刚上一年级就帮他妈洗衣服。

    二哥第一次没有乖巧地露出晚辈应有的姿势和面容,不过心里还是稍显庆幸,幸亏母亲没有掕着他一起,否则从母亲的表情,大娘婶子大爷二叔们一定很轻易的读懂这一切。他心里惆怅着,加快了脚步。

    横躺在村头的河,就像是一位老朋友,跟二哥是玩儿大的。二哥曾经在这里跟着父亲游过泳,其实是父亲在河里游泳,他光着屁股躺在河边仅仅没过膝盖的水里,假模假样地学着父亲来几个游泳的姿势,心里已经开始畅想成为游泳健将的那一天了,不过那一天很遥远,因为二哥就游了那一次,不对,是泡过一次。

    二哥此次前来,并没有走亲访友的心情。小河貌似也读懂了他的心情,夕阳打在河面上,小河假装闭着眼睛,睡着了。就连站在旁边的杨柳也收起来飘舞的枝条,安静地垂着头,不敢大声喘气,借以营造庄重肃穆的氛围。

    可是二哥并没有体会到这份体贴,随手把脸盘丢在了河边,一个人坐在河边,安静得看着眼前的一切。洗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早就洗完衣服回家了,河边被她们打湿了,二哥脚下穿着母亲新做的布鞋,纳的鞋底像是一层层的奶油蛋糕,白的耀眼。早上起床,母亲刚给换上,还一再交代千万不要弄脏了,看着眼前处处是泥巴的河岸,二哥胆怯了,犹豫了,不敢走上前去甩开膀子把这盆衣服洗干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夕阳的余晖开始显露颓势,慢慢变得不再生动。远处的麦田褪去了暖红色,被渐浓的夜色染成了枣树皮色,在晚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二哥裹了裹单薄的小褂儿,脸盆里的衣服像是赌气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等待着二哥的回心转意。

    二哥仿佛已经忘记了洗衣服这回事,呆若木鸡地望着渐入黑夜的天空,头顶上椭圆形的月亮开始主宰,四周环绕着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的星星。夜空像是拉开帷幕的舞台,等待着好戏的上演。二哥身临其境,把自己当成了台下的观众,目不转睛地望着,眼神里已经没有刚才的沮丧,从生活的经验中,二哥明白,好戏终将上演,母亲也一定会来喊他回家吃饭。

    此时,从头顶传来了一声嘹亮悦耳的呐喊:“二哥,衣服洗好了没?咱妈叫你回家吃饭!”多么熟悉亲切的声音,转身过去,姐姐站在房顶上,跳着脚,挥舞着胳膊喊着。二哥没有回应,不代表不想回去,他还在责怪姐姐的通风报信,但是肚子在咕咕地抱怨着,实在烦恼。二哥重新端起那盆等候多时的衣服,轻快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说到这里,二哥停止了话匣子,手里握着刀叉,认真地切起了那块肥腻的牛排。后面的故事,二哥没有多讲,也许是时间久远已经记不清楚,也许是牛排打断了思路。我望着眼前三十岁的二哥,窗外是正午的阳光,初夏时节,江边上绿树成行,开满了五彩斑斓的小花。我托着下巴,仿佛也走进了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凉爽的风吹拂起麦浪,把整个夜空染成了麦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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