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入西域地界后，周遭景色也有了显著的变化。大片戈壁和荒漠取代了树林，蜿蜒的小溪取代了狂啸的大江。我望向眼前的昆仑山，心中充满了无限憧憬；从上至下地形迥异，冰山、茂林、流水、火山相映成趣，宏伟浩瀚。早有《山海经》云：“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面有九井，以玉为栏。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镇之。” 又有《海内十洲记》记载曰：“相去中等，面方各五千里，上层是群龙所聚。” 古文中记载之群龙，乃是中华龙脉之隐喻，如今华夏大地政权崩溃，百姓流离，不知是否仍有凤麟庇佑。
穿过炎热的火山，就能看到寥寥村落踞于雪泉溪旁。穿着异族服饰的人们抱着木材，提着野果边唱边走，欢歌笑语，仿佛乱世从未来过这里。他们见面互行双手合十礼，西域密宗文化就如种子般，在他们出生的那一刻便种入体内，生根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建在昆仑山畔的金刚宗宫殿金碧辉煌，远远就能听到悠扬的诵经声，伴随着编钟奏乐，入耳悦人。“就是这歌可千万别让我唱就行。” 我自言自语道。
同样送上一封简单的拜帖，被僧人领到了法王面前。法王占堆米玛一脸冷淡，简单寒暄几句，便传了个金刚力士安置我。这金刚力士名为拉姆旺姆，看起来约三十岁左右，皮肤润滑如昆仑暖玉，金髻交缠如黄龙，双目迷离如深渊，鹰勾鼻下薄凉唇。
她带着我出了大殿，一同向寮房走去。她寡言少语，气场强大，让人略生怯意。途径念佛堂的时候，我低声问道：“我们也要每日诵经吗？”
“不用，这里虽是寺庙，但没那么多讲究，密宗修佛，不在外显。” 拉姆旺姆磁音轻颤。
一路无言来到僧寮，环视院子一圈，没能放得了拉车的地方，便又像拉姆旺姆请教。她见井后有一角落闲置，便让我将木车推过去。木车加上面的货物一共三百斤左右，水井砌石又卡在角前挡住去路，只得运气发力将木车抬起。谁料这木车着实够沉，我一步没有扎稳，车子便斜向一方，上面的东西纷纷开始滑落。这时拉姆旺姆闪身向前，双手支起倾斜的一角，又帮我把木车搬平。我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便再加了一把劲，把木车放进墙角。
拉姆旺姆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她裸露在阳光下的右腿微微颤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听到致谢之后，轻描淡写地回应：“不用道谢，只是我一时兴起罢了。”
她离去的背影上悬浮着阳光碎粒，蓬勃而安静，金色的长发被烈阳吞噬，刺着凝望者的眼睛。“姐姐稍等一下。” 我手脚慌乱地在木车中翻箱倒柜，从所有药物中取出一瓶四品内伤药子午生脉丸，这是我出谷时义父留下最值钱的东西。若说这乱世还残留着什么规矩，送礼品级不能低于受礼者身份这一条，便是大江南北人人遵守的社交礼仪。而整辆车内，也唯有这几瓶药够资格送给拉姆旺姆。拉姆旺姆接过内伤药，不自觉扭动了下娇柔的右腿，说了声谢谢。而我早就想好了答语：“不用道谢，只是我一时兴起罢了。”
那古板冰面上融出的一丝笑意，是整日间反复扰乱我思绪的罪魁祸首。
次日，起了一个大早，去佛堂拜谒法王，请求他教我一些武功。法王正忙着接待安阳关来的商客，叫我改日再来。第三天再去见法王时，他正专心研读佛经，就把修习之事推脱掉了。第四天又去时，他说最近身体不适，可以找同门师兄请教功法。我在烈日中垂头丧气地走着，心中不由念起少林方丈的好处。在练功房兜了一圈，每个金刚宗弟子都在自顾自地苦修，看到来者如透明人一样。我傲着性子，并不愿拉下脸来送礼巴结。
我不愿闲着，就独自在一角练起了峨眉五行刺。手上练着刺法，心里在咒骂金刚宗这些唯我自私的僧人，不知是骂茬了还是练歪了，一阵气血翻涌入喉，鲜血从鼻孔流出。这是平生第一次走火入魔，我气馁地瘫软在地。
“五行刺是峨眉的奇门，来了金刚宗，应该学学金刚杵。” 低缓的话语声传入耳中，我抬头望去，大汗淋漓的拉姆旺姆站在我面前。
“好，我会学的。”
她停顿了两三秒钟，兀自回去练拳了。
为了调整内息，我靠着石墙打坐，睁开眼来，已经傍晚。练功房僧人少了一大半，依然苦修的弟子中，拉姆旺姆孤独专注的身影很自然地落入了视线。她大多拳掌皆是劲由足出，壮硕的股二头肌和高翘的臀肌迸射出摄人心魄的力量。在一招侧身手刀后，她发现了我的目光，便停下身走过来：“我将《碎石杵》传给你如何？”
我跳起身来，双手兴奋地紧握双刺：“怎么练？”
“我现在要回去给女儿做饭，晚饭后吧，还在这儿。” 拉姆旺姆说道。
金刚宗的斋房和少林大不一样，大锅里有酒有肉，香气四溢。为了不迟到，我狼吞虎咽地将一块块羊肉放入口中，羊肉嚼不烂，便疯狂地嚼，突然不小心嚼到了舌头，吃什么都疼，索性放下铁钵，径直回了练功房。
黄昏的霞光渐渐转为皎洁的月光，环视练功房早已空无一人。窗檐上两只乌鸦枕喉厮磨，咿咿呀呀，漆黑的羽毛在月光下映着银辉。盯着这银光，起初在尾上覆羽，然后在翅上飞羽，再到颈背耳羽，最后到顶冠之上，两只鸟扑了扑双翼飞至夜空。
“我们开始吧。” 拉姆旺姆的声音如琵琶般敲醒了发呆的我，余音又在屋内回荡几巡。
她先用石杵独自演练了一遍《碎石杵》的全部招式。作为金刚宗最基础的杵法，看起来并无甚多精妙之处，和五行刺比起来，它更具有力量，招招崩击，威力无穷。我试着学了一遍，已有七八成形似。她赞许地又练了一遍，粗壮有力的大腿牵动着蜂腰旋转，持杵小臂肌肉上隐现出蜿蜒的血管，薄唇如雪壑呼出均匀的冰岚，整个躯体成熟而坚韧，让人沉迷姿态之中，将招式要诀忘得一干二净。
拉姆旺姆似乎瞥见了我的出神，示范之后说道：“我再来最后一次。” 这次我全神贯注，摒弃了杂念，整套动作学完后又请教了几个发力要诀。
由于身无杵具，拉姆旺姆建议我以拳掌融会贯通。按着招式的要领，我空手将这《碎石杵》打了一遍，竟也像模像样。她若有所思地闪至身后，左手点住我胸前任脉鸩尾穴，右手按住我背后督脉中枢穴，两股真气在体内窜动，引导着肌肉运动的方向，空手变招动作瞬间领悟于心。欣喜之中，立马要再耍一遍碎石杵，前躬的后背往回一拉，碰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顿时心智凝固了起来。拉姆旺姆收回双手，低音伴着温热吐息：“招法变数切记克制，不要偏了本意。”
这时脑里哪还记得什么鸩尾中枢变招，所有真气全然都被引到浸于酥软触觉中的肺俞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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