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抱着拉丁在宗门里散步，遇到了身披百衲衣的陈广贞。
“你来看我？”我欢喜地将婴儿抱到她面前：“看看，我女儿，可爱吗？”
陈广贞欲言又止，盯着宝宝半晌才答道：“可爱、可爱，有点像你。”
我把她邀到家中，杰布欢天喜地，时时刻刻缠着她不放，又是请教武功，又是翻弄工艺品。陈广贞几次想对我说什么，都被杰布拉去了注意力。吃饭时，我直截了当地问道：“广贞，你是不是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她双手搭在桌檐，张开口，话到了嘴边，又抿了回去，最终说道：“村子里出事了，你得回去一下。”
我再追问事情的究竟，她就是不回答，最后泪眼婆娑起来。杰布站在凳子上用筷子戳我：“坏大志！笨大志！把姐姐弄哭了！”拉姆旺姆也在一旁帮腔：“姑娘不愿意说，你回去看看就是了，逼什么逼。”
既然心爱的女人都开口了，我便不再自讨没趣。第二天，吻别了拉姆旺姆，我抱着拉丁，与陈广贞一道回乡了。陈广贞曾在权贵富商家中做过保姆，照顾拉丁很有一套。
数日后，我们夜宿在一片密林之中。陈广贞不习惯与我睡得太近，所以熄灭火后，抱着拉丁，又把床褥搬到了远处铺好睡下。寅时，我感觉身边有草动声，眯开眼睛去看陈广贞，却看到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我猛然翻身，钢刀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宁璃！”我大喊出了刺客的名字。自上次金刚宗一战后将她打退后，她还一直尾随着我，伺机报复。
“算你躲得快！”宁璃神色凶恶，蓝宝石一样的瞳孔下眼袋泛着黑色，不知跟踪了我们多少天。她将砍刀拔出，再次摆起了架势。
“上次我不取你性命，还是念了旧情，你为何如此不依不挠！”
“你我血海深仇，还有什么可说的！”
“血海深仇？”我苦笑道：“你就为了次松丹珠那个小毛头，抛弃我们多年的情谊？你毒害我孩子，我还没找你算账！”
“你懂什么！” 宁璃大吼道：“要算账现在便算！” 说罢挥刀砍来。我摆好架势，仅一招碎石杵，宁璃便被击翻在地。
这时陈广贞闻声抱着孩子赶来，大喊道：“住手！快住手！太吾先生您别伤害她！”
本已奄奄一息的宁璃看到陈广贞，拼命扑了过去，嘴中喊道：“杀了你这个丑八怪也行！” 我急忙施展陷石脚闪去，一拳又将宁璃打翻在地。
“太吾先生，谢谢你……”陈广贞有些心动神移。
“你凑什么热闹，还要放她？” 我怒吼道。拉丁被我吓到，开始嚎啕大哭。
“她曾是您的好朋友，而且也不是什么坏人，放了她吧……” 陈广贞仍旧坚持着。
密林暗杀
“老娘用不到你这乞丐怜悯！”宁璃趴在泥土里，脸颊的美人痣边沾着碎草。看到她这般委屈模样，我心软了：“算了，广贞，咱们走吧。”
听到这话，陈广贞立马开始收拾营地，我则在原地警戒着早已动弹不得的宁璃。临行时，我多次回望倒在泥泞中的娇弱身影，从最初到现在，她都是如何看我的呢？
到了驿站之后，我们的乘上了马车。在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见到了长孙浩文。他还是那般年轻，肩上的簑衣闪着露水的光泽，黑发茂盛，笑容温暖。我问他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微笑着闭口不言。
“为什么宁璃会那么恨我？我跟次松丹珠相比就那么丑陋不堪吗？”
“大志，”浩文不知是哭是笑：“你并非这个世界的中心，就算太吾传人也不是，这一切，都是业果罢了。”
我想为自己狂妄的形象申辩，但他却飘向西南，指着成都的方向，化作一缕青烟。
“浩文！”我大叫得从睡梦中惊醒。
陈广贞从马车的另一面转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梦见了长孙浩文，他还是老样子，婆婆妈妈的，这次回去要拉他出来历练一番，也算给我找个帮手。
陈广贞突然哭了起开，她抽泣着说：“之前……想告诉您的，怕您伤心……没敢说，其实，浩文哥哥已经……不在了！”
“什么！” 我猛地站起，却感一阵晕眩，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在地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办法缓过神来。我最早的朋友就这样离去了，本来就已残破不堪的世界，又被狠狠剥去了一大块。
第一位故人的离去
我终于明白了此行的目的，除了拜祭浩文外，贫穷落后的村庄也需要一个新的人来管理。陈广贞给我推荐了两个王屋乡的朋友，一个是曾经修鞋时捣乱小光头的妹妹焦氏，另一个是曾与她一起乞讨的艾怡。
回到太吾村后，我径直去了浩文的坟墓，这里除了石碑是新的，其它都破旧不堪。我回想起他当初苦口婆心让我建设村庄，全部当作了耳旁风，近十年来只有驿站、茶馆和市集在勉强运营，其它都百废待兴。
我将村民召集到了祠堂门口，向大家征求了基建的计划。一名老者缓缓道：“如今村子人才凋零，怕是没人能担此重任。” 原来这些年我不在村中，当初那些艺业精湛者大都像浩文一样因为疾病或私斗离开了人世，还有一些不甘生于破败，背井离乡寻找新的家园。听到这里，心中一股自责和内疚油然而生，更加后悔无视了浩文的建议。
另一位庄稼汉说道：“听说东边有个地方叫伏龙潭，那里有一群龙岛忠仆，忠心、肯干！太吾可以亲自前往，带些能人回来！” 我应承下来，决定择日出发。
在村中筹谋了几天，商人们恰好来到市集。交易完成后，便请他们到路边小店喝酒。饮至傍晚，安排了商人们的住宿，我一个人醉醺醺走着回家。
迷迷糊糊之时，一把钢刀刺中了我的后背，幸亏有真气护体，才免得重伤。我警醒地转过身，月光下宁璃的身影犹如罗刹，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邻家小妹
和之前大相径庭，她这次沉默寡言，显得异常冷静，见一刀不成，立刻又来第二刀。这下酒瞬间醒了大半，调整内息全力御敌。左手顺势一拨，卸去一刀，身体向后小跳，又躲过一斩，最后一招侧劈，只划开手臂的一个小口。我反击一掌，宁璃便口吐鲜血，但她并没迟疑，抱着必死之心攻来。又是几回合，她的刀法越来越迟缓，移动越来越慢，防御破绽更是比比皆是。
“罢手吧！”我劝道。
宁璃仿佛没有听到，毫无章法地挥着钢刀。
我先是一锤将她打到木车上，️又一招擒拿将她抓回，再一重拳将她打倒在地。她的外衣刮破在木车的铁钉上，裸露的肩膀就像是明月在凡间的投影。她想站起来，却再也没有力气了。
“杀了我吧。” 黑暗中，她的瞳孔异常明亮。
“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我拾起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我还记得刚睁开眼睛时，你守在床边的模样。还有从屋外赶进来的浩文。”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宁璃说道：“想想这十年，你为他、为这里做过什么？呵呵，算了，动手吧。”
“还有什么遗言吗？” 我心中五味陈杂。
她低着头沉思，弹指之后，叹息道：“若那天你不去少林……你也比不上次松丹珠。”
我又想起了次松丹珠的刀，和宁璃的刀如此相似。真是让人厌恶的武器，厌恶到拿在手里都觉得脏，赶紧扔掉，越快越好。
“宁璃，下次来杀我时，不要用刀了。” 我运出全身的摧破真气，将刀折成两半，狠狠扔到了地上，并舒了口长气，就像是浩文的长气一样。
宁璃扶着墙站起，没有理会车轩上破损的衣服，向着月光的方向离去了。她光洁的玉背就如一张空白的宣纸，和刚出生时一样空白。
在那之后，她失心疯一般，每日衣不蔽体坚守在市集的工作岗位上。我不发声，也没有人干预，村子里的成年人把她当作十年前那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惯着。她仍然恨我，也恨陈广贞。唯有在市集的中央，偶尔能看到她独自望着木台面露笑容，仿佛次松丹珠在上面宣讲佛法，阳光明媚。
唯爱与恨不可忘
若干年后，宁璃病死在奉献了一生的太吾村市集。她没有辜负爱情，也没有辜负憎恨。
见到宁璃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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