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晚上十点。
刘吉长吁一口气,合上电脑。经过第七七四十九次微调,客户终于松口给了仨字:可以了。看到这三个字,她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一道晴天霹雳,挟着强大电流劈脑而下贯穿全身,除了心脏还在懒散跳动以外,其余细胞悉数进入麻醉状态。
嗯,N年前校霸当着全操场的人跟她表白的时候,就是这个感觉。不过那时是吓到脑僵,今天则是刑满释放。刘吉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还真是殊途同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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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吉,平面设计师。
对她老爸来说,天赐宝贝闺女乃“吉祥如意,万福之昭”,为此还特地在这八个字中思忖良久,最终避开了“刘如意、刘吉祥、刘万福”这类富有传统文化气息的名字,取良词之首,扬简约之风,得了“吉”字儿。在父爱的渲(yǎn)染(hù)下,直到上小学以前,刘吉都认为这个名字相当不错。
最初刘吉也郁闷,这名字让她在同学面前有些气弱。不过,问题很快就烟消云散了。直到大学毕业,刘吉在年级里始终名列前茅,不仅没留过级,连体育这种女生的冷门都没机会补考,全科奖学金年年非她莫属,没错,妥妥的一枚女学霸,名不副实。
背景交代完毕,差点就跑题了,说这么多跟怨妇有毛关系呢?Let’s回到现实中,刘吉合上电脑的那一刻。完成工作的极度放松令她整个人瞬间慵懒、昏昏欲睡,刘吉决定放自己一马,补个美容觉。正在这时,手机“嗡嗡”地振开了,一场核裂变就此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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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休息,也不关手机,这是刘吉的习惯。
手机上显示的号码陌生,但名字却不陌生,一个多年不联系的校友Z,校招上认识,不熟。对于不熟的人,刘吉习惯性地以礼相待,而Z倒是一开口就显得很熟络:“Hi!刘学霸,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老校友Z,我现在在省里XX机关做事,唉~真的是无语啊!那种地方……”刘吉听得一脸懵逼,连忙小心地插了句话:“你好,我记得你,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噢……这个……”电话那头正沉浸在自我描述的意识流中,听到这话顿了一下,不过马上又重整旗鼓:“也没什么别的事啦,以前在学校,刘学霸你可是有名的万事通,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的处事方法哦!最近有些心事,想请你帮我解答,你一定有办法的,能帮帮我吗?”
校友这番话,让刘吉觉得没有理由推辞,路人遇到困难还需要帮助,更何况是校友呢,即便不熟。应该也不会耽误太久时间,于是她戴上耳机,躺到床上,心平气和地做起了Z的听众。
“刘,你知道嘛,我其实很羡慕你们在外面打拼的,我自从毕业以来真的是一直不顺啊,早知道就不留在省里了,像你们一样直接出来闯荡,也许现在工资早就过万了,在这个破机关里面天天看那些老头老太太脸色,薪水都不够买个包,你说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怎么区别就那么大呢,我也不比你们差,你说是不是……”
刘吉有点奇怪,于是问道:“那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出来,而是留在省里了呢?”Z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语速慢了些:“嗯……其实吧,也怪我当时年轻不懂事,觉得在家有关系,工作好找一些嘛!再说了,我一个女孩子家背井离乡的,总归有点害怕,不过我哪知道这么多年了工资会一点都不涨呢?想到要去面对那些苦瓜脸,就一肚子郁闷。可爸妈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还天天逼着我去相亲,哎你说我到底要不要去相亲啊,真的烦死了……”
“好吧,话题转换得还真挺快”刘吉不由得笑了一下:“呵呵,这个问题,你应该问问自己内心的想法,如果你想要有个男朋友,也想有个自己的家庭,那你就可以去尝试接触,相亲也只是方式之一嘛……”
Z却迫不及待地接过话题:“你相过亲吗,你不知道那些男的有多么奇葩,不是太丑就是没有什么才华,要么就是太矮,走在一起跟我差不多高,以后在机关里面被看到,该多没面子啊,要找一个符合我条件的真是太难了!”
“那你的条件是什么呢?”刘吉心里苦笑,自己现在也是单身,不是自己要求高,也不是排斥相亲,因为这种事情本来就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啊,之前几次相亲的对象也确实是参差不齐,但换个角度来说,又何尝不是“各有千秋”呢?电话这边的Z倒是毫不隐瞒:“我要求也不高,只是想找个经济条件好些的,对我好些的,人呢最好帅一些,有责任心。对自己的另一半有点要求,这总归是合理的吧……”
听到这里,刘吉好像明白了什么,不过她依旧耐心道:“其实另一半也未必就是完美的才好,人总会有些缺陷才能体现出其他方面的优点,你不要太着急……”Z抢过话头:“根本就不是我着急啊,你是不知道,我们机关刚来的几个90后,一天到晚秀恩爱,看着就倒胃口啊,你说这种女孩子,以后能有什么出息,跟这种没有层次的人一起工作怎么开心得起来啊!”
得,刘吉这下全明白了,所谓的烦心事和问题,原来全都是两个字“心病”。工资低不是主要问题,相亲对象也不是主要问题,年轻的同事更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出在,Z的心里,通过各种渠道累积了各种信息,却通过她自己消极地转化成了对生活的怨怼。
刘吉向墙上瞄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20分钟,而电话那头的Z似乎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她清了下嗓子,准备就问题的关键点提供解决方案:“Z,我觉得,你的心事完全可以解决的,别那么悲观。”随后,她从学习、生活、工作三个方面给Z做了详细的分析:想改变不开心的现状,要么坦然面对已有的全部,接受现实;要么另寻他路,重新开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甚至直接告诉她,在这个年纪开始学习改变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丢脸的是明明可以学,却故意不去学。
在跟Z说这些的时候,刘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多年来在这个大城市里苦拼的场景:高温酷暑下踩着滚烫的地面做市场学习调研,一跑就是一个月,整个人晒到脱皮,防晒修复似乎都无济于事;逢年过节在别人的朋友圈中感受气氛,自己则咬紧牙关面对各种棘手方案 ;生病的时候也只能自己坚持,苦撑到医院已经快要昏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刘吉自小就是个乐观的人,偶尔想起这些也就一笑置之,今天想起,却无端感觉有点心酸。
Z一边听着,一边嗯啊作答,似乎有所感触。所以刘吉的肺腑之言刚说完,就听到了毕生难忘的一番话:“刘,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都快三十了,哪有勇气再去从头开始啊。我不像你,你是自己在外面工作没人管很自由,我的家人可不允许我这么做。唉,真的是好郁闷啊!”
此刻,刘吉感觉正有几股乌云在头顶汇集,噼里啪啦地夹杂着雷电的预兆,迸发出几颗火星,试图点燃些什么。深呼吸……她设法平复情绪,现在是帮别人解决问题的时候,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然后克制地说:“可能我的方法务实了些,对你来说没有那么容易上手,不过与其怨天怨地,给自己添堵,不如不要关注这些,找点其他事情做呢?分散精力就好,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2秒以后她就后悔自己多了这句嘴。
这似乎在一路过关斩将后,又开启了Boss Z的新关卡,循着字字句句走进去,等着刘吉的又是一大片瘴气弥漫的沼泽。不出所料,除了购物消费以外,Z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爱好了。即便这样,shopping的时候总是与结伴的姐妹意见不合,于是几次不欢而散,慢慢也就不来往了。
“她们挑东西的眼光,我实在看不下去,说几句就不高兴了,也真是玻璃心”
“一起看个电影,打扮得跟花儿似的,根本不顾及我的感受”
“凭什么她们比我小,还比我有钱,成天买这买那”
“成天在朋友圈晒幸福,没完没了的,谁会愿意看啊”
……
Z的内心深处似乎积怨深厚,越说情绪越激动,抽噎着也并不影响她连珠炮般将过往姐妹们批得片甲不留,而时间就在这漫天怨气中飞速流逝,奔向午夜。刘吉不再插话,任由Z在电话那头唾沫四溅地发泄。生平头一回,她有了一种无望的感觉,这感觉让她有些恨起自己来,说了这么久,竟也是爱莫能助。
渐渐地,Z由小声抽噎,变成大声抽泣,似乎随时可以进入嚎啕模式。刘吉满脸尴尬,隔着手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居然没法收场。倒是那边的Z像突然惊醒般中断了抽泣,甩来一句:“我累了,先睡了。”
忙音宣告闹剧结束,剩下刘吉睡意全无,一脸茫然,带着些郁郁的小情绪呆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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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世界的无线信号太过强大,竟能将一个人的戾气生生传染给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攻击力10000+,无辜接收者却防御无能。刘吉眼见着美容觉泡汤,连搞定客户的狂喜都被冲淡消逝了。Z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狂轰乱炸,挑衅着刘吉的耐性。
从她接听电话开始,一切都发生得突如其来并莫名其妙。以至于后来怎么睡着都全无印象。而且,由于睡过了点,第二天差点没上公司的班车。好在冷静的刘吉对每天工作早有安排,及时止损,没有耽误更多事情。
又一个晚上十点,刘吉下意识地翻了下Z的朋友圈,今天有一条新动态:心寒,这世界没人懂我。下面能看见的几条留言无一不透露着悲苦:“我家也没人理解我,桑心。”“是啊,每天忙里忙外,有什么意义”“心累+1”……
刘吉几乎是下意识地,关掉了手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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