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特地为你准备了一道惊喜,记得早点来啊!”为配合语境,姑姑在视频那头露出了夸张的神秘表情,不等海玉发问,便朝她挥挥手,关掉了画面。
海玉只能愣愣地看着屏幕,惊喜的菜,会是什么呢?红烧肉?香煎带鱼?还是姑姑最拿手的八宝鸭?但她随即摇了摇头,将这些猜想都否定了。她出国留学刚一年,住在学校几乎天天都是吃食堂的汉堡、牛排、薯条、炸鸡,要么就是纯正的生菜——胡萝卜,西兰花,番茄,橄榄菜……偶尔也有米饭和炒菜,味道却是极其怪异的,思乡之情在这些单一的洋快餐填充下与日俱增,好容易等到放假回家,她早已列了长长的一张美食清单,打算在假期好好慰劳下委屈的味蕾。
海玉小时候住的是老式石库门房,楼上楼下一栋三户都是自家亲戚,每天由奶奶负责伙食。奶奶烧的一手好菜,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几个儿女得不到锻炼的机会,都与厨房无缘。八年前奶奶去世后,他们才断断续续开始了伙夫生活,可到如今,也只有姑姑的手艺能对海玉那被奶奶养刁的胃口。
姑姑也是海玉最亲近的亲戚,得知她要回来,简直比她爸妈还高兴,这不还有一星期就早早地准备起了食材,这架势简直有弄一桌满汉全席的打算。盼星星盼月亮,海玉终于盼到了姑姑准备的大餐。蟹粉煲,蒸鲥鱼,黑椒牛柳,红烧鸡,就连最最平常的炒青菜她都觉得美味无比,全然不顾多年营造的淑女形象,一口接一口不停往嘴里运送着食物,像是一个星期没吃饭似的。
“别急,别急,慢点吃,还有呢。”姑姑嘴上这么说,脸上却露着欣慰的笑容。她转身进了厨房,没多久传来一阵“吱吱啦啦”煎东西声,随后便飘出一股面粉包裹青葱在热油的鼓励下越发成熟的香味。这味道——海玉放下筷子,拼命嗅着,这味道好熟悉,可她一下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像是有扇巨大的门挡在了面前。紧接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直冲鼻腔,它就像把钥匙般严丝合缝地插进了门上的锁孔里,打开了这扇记忆大门。
那是藕饼的味道。小时候,每年除夕,奶奶都会把藕饼作为压轴大菜,似乎只有吃过藕饼这个年才算圆满。海玉喜欢看奶奶做藕饼,那一截白白胖胖的藕被切成书本封面厚薄的一片片,每两片底部相连,绝不能断掉,然后在中间夹上特调的肉糜,裹上湿面粉,放入油锅。每当这时,奶奶便会叫海玉躲远一点,别让油溅着了。可她喜欢看煎藕饼,喜欢听那油“吱吱啦啦”七嘴八舌的吵闹声,喜欢闻那被厚重的油烟包裹的面粉味,喜欢看着白色的面糊一点点变得金黄,变得脆硬。每当这时,她都努力不让自己的口水流出来。
当第一块藕饼被放入盘中,她总是迫不及待地拿手去抓,然后又被烫得缩了回去。“啊呀,烫,等会儿再吃。”奶奶也总是比她慢半拍地说出这句台词。
可奶奶去世后,她便没怎么再吃过藕饼了。家里人做过几次,都不尽如人意,不是太咸,就是太淡,藕也都是厚厚的一大块。或许是为了不破坏奶奶藕饼在记忆中的味道,几次过后也就没人做了。藕饼也淡出了海玉的记忆。
看着眼前盘子里一个个拳头大小金黄的圆饼,回忆像是电影版在她脑中一一闪现,直到姑姑催促她赶紧尝尝味道,她才想起动筷。一口下去,牙齿切割藕片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即肉糜鲜咸的汤汁迅速席卷味蕾,用外脆里能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蘸上一点醋,酸的刺激使藕饼的香味更加浓郁。
“就是这个味道!姑姑,你成功啦!”海玉嘴里塞着一整块藕饼,口齿不清地赞道。
“我可是练了好久哒,你问你姑父,这几天他可没少吃!”姑姑刚刚紧张的表情瞬间放松了下来,朝一旁的姑父不停几折眼睛。
“奶奶知道了一定很开心。”不知是不是醋蘸多了,那股子酸味竟流遍了全身,跑上了鼻头,也熏湿了眼眶。“姑姑,一会儿你教我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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