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锦凤被囚禁在二楼一间房间内,门外两个道人看守。她已抱定必死之心,超脱生死了,唯一担忧是死前受辱。
船舱里男人的目光都不加掩饰,只想趁机侮辱她。忽见上方窄窄窗户外透进火光。她瞬时明白了,老道不会信守诺言,不可能为她葬父,一把大火将她家点着。
锦凤痛苦地摇了摇头,我如今只得任他摆布了?倘若夜半有恶人闯入来,该当如何。
船舱只有一床,别无他物,便是寻死,上吊、跳河亦不可得。思来想去,头上唯有一支玉簪,然用它自刺必折断,难以成功。坐在床边,想自己一介女子处此凶险境地,求生不得,欲死不能,不觉泪如雨下。
忽听门外一声深沉咳嗦之声。锦凤心里咯噔一下,她听出是老道的声音。老道想做什么?锦凤止泪,把心一横,便是豁出命去也不能令他得逞。她站起来,准备等他推门进来便扑上去牙咬爪撕。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小道缝隙即迅速关闭。锦凤看时,无人闪身进来心中纳闷。忽听从地面飘来一个声音:休要高声。
锦凤循声看去,只见地板上伏着一物,灰色皮毛,大如猫,状如鼠。惊得往后退了几步。
鼠精喘着气:休怕,你一出生,我便在你府内,每夜看你入眠。
锦凤:你..你是我爹所说的神兽,如何这般矮小,如何又突出去咬人?
鼠精张着嘴巴呻吟了一声:一言难尽,我做梦也未料想连猎狗也对付不了。
锦凤望着它胸脯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虽是害怕,急走几步到它跟前蹲下,你受伤了,环顾房内,我去寻他们要些金创药,替你包扎一下。
鼠精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大限将至了。我有后事对你交代。
锦凤将其抱起,走到床边坐下。鼠精双目射出柔和的光芒,面容祥和,身体放松。它叹了口气:我苦心积虑思做人形与你有肌肤之亲,此刻在你怀中,却甘愿做一只宠物。
锦凤苦笑道:我家兴亡皆由你,我爹亦未曾给我讲明,沈公子却恼怒我家不将你归还,其中曲直我若不明,死不瞑目。
鼠精冷笑一声:我岂是他家蓄养之物。我寄于人家如主客之间,于你家亦如此,我寻得一长期修养之所,以修炼成人。夜间为主搜罗情报,助他高官厚禄。彼此两利。合则留,不合则去,仅此而已。其间曲直恩怨,皆是沈振南与你爹之间相互防备。
锦凤颤声道:难道我爹也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鼠精:我数百年间阅人无数,谨厚者少之又少。蝇营狗苟,贪鄙凶暴者比比皆是。低头看下沾在她手指上的血,嘿嘿一笑:通天教十几代老杂毛苦心积虑寻我下落,欲得我骨血皮毛,服下去可大增其功力。我的血非同一般,你可以吮吸,虽不是修炼之人,也可以延年益寿。
锦凤摇了摇头,又道:回乡之后,我爹与我无事闲聊,语中有无常之意,不知何故。
鼠精:你爹乃清寒之士,如何扶摇直上?在崖州主政与沈振南相结,岂能不知他底细,不过深知朝中权贵皆迷恋修炼之术,最喜采阴补阳,崖州特产可治痿疾,故常贡京中。朝贵焉能不喜?沈振南则借种你爹之权势,打压其他药贩,恐吓土著,牟取暴利。并意图借你爹之势谋翻案,恢复祖上荣光。两个虽结拜为兄弟,各怀鬼胎而已。然你爹为人谨小慎微,虽贪,不敢涉险。沈振南则不同,口蜜腹剑,好权谋,尚诈术,你爹贿赂上官之事皆为其秘记。你爹对其甚为忌惮。
锦凤:想必给我爹锦囊大约是威胁之意。把你和王厨送到我家也是他之意?
鼠精点头:王家本医,几代为我调配药方。沈家待之似奴仆,甚是不该。然我一心修炼,只要他供养,余事一概不问。
锦凤:我爹让你做了何事。
鼠精:不过夜间打探权贵隐秘之事。可投其所好,亦可以要挟勒索。你爹能官职二品,得皇帝表彰,媚柔取胜,所言所行皆合权贵之心意。沈振南覆灭之际,我欲弃之走,苦求不已,王忠祥亦苦劝。我与他们约:一不替他们杀人越货。二他家无力供养,我便离开。
沈心中积愤极大,动辄说我去杀人,又欲以官吏隐私胁迫听命与他。我皆峻拒之。我如杀人闹出动静,行踪必为老道所知,不能安心修炼。
锦凤:那你在上坪因何杀死猎犬、耕牛,后又杀了这许多人。
鼠精叹了口气:我岂能料到配药竟被人下了巴豆,泄了我元气,那时节我已不能自制。便准备越出府到河中冷静,不想狗吠,便将它们杀死,河边遇耕牛,一爪挥出,牛头砍下。人却未曾杀死一个。
锦凤露出怀疑的神色。
鼠精:你哪里知道,吃下巴豆那夜却是我变作人。功亏一篑。次日,我甚不甘心,冒险一博,再次变形,蜕下鼠皮,却不成人形,变得赢弱不堪。又赶上大雨,两个贼人潜入将鼠衣和我劫入深山。此鼠衣乃我修炼五百年之功力所聚,穿上便能化性为巨鼠,凶猛残暴,所杀之人皆贼所为。
锦凤惊得睁大眼睛:沈公子亦来抢此鼠衣?王厨便是因为抢此衣被人暗杀。
鼠精:我蜕皮变人形只说与王厨,他人莫得知。我与他约定,变形之后,将鼠衣赠与他,以酬谢他三代为配药之功,他如何肯轻易泄露给别人。
锦凤:何人抢走鼠衣,你现在可知晓,便是他害得我一门将覆。
鼠精:这两日我思前想后,想起两个人来,若所料不差,便是他们无疑。
锦凤:我家奴仆颇多,藏一二奸诈之人亦难以发现。
鼠精:你大哥二哥因何下落不明?
锦凤脑袋嗡地一声:若是我大哥二哥,何以将我爹惊吓而死。
鼠精叹了口气:你哪里知道你二位兄长怨恨你父深入骨髓。表面恭顺而已。你父岂能不察,故一腔怜爱皆给到你。
锦凤脑袋嗡的一声,喃喃道,因何会这样。
鼠精:你爹未发迹之前娶了你大母,生二子,你爹及第。贫易友,富易妻,待妻儿甚刻薄。至崖州,你大母郁郁而终。你爹与沈振南相结,为不受其所制,令你二兄随林中土著入深山采药,艰险异常,后来,你长兄与土酋之女相悦,私定终身。不想此女在药材市场被沈家二公子一眼看中,掠至府中。你长兄回府向你父哀告,愿得此女为妻,你爹非但不理,反斥责你兄擅自主张,鞭打一顿,赶出府去。你两兄如何不怨?你父将离任,你大兄急密遣你二兄到京中沈家仇敌处告发他的底细,致沈家覆灭。你父从崖州离任正值壮岁,何以没有再生子嗣,皆是你大兄配药所至。你大兄为迷惑你爹,表面极为恭顺,父有命,无所不依,然内怀毒怨。
锦凤听罢,不免唏嘘:想不到父子之间竟至如此,我大哥二哥如此苦楚!
鼠精:你大兄趁乱到沈府救出土酋之女,在山中隐居,不想刺史闻听此女美艳,派人多方搜罗,你长兄不敢大意,秘密送到京城,购置一处宅邸,安排可靠奴婢伺候。未一年,你爹迁官至京,两宅相距不过数十步。
锦凤:我爹说我兄外放为官,在京日少。
鼠精嘿嘿一笑:你二兄何曾做官了,皆大药商而。他二人在京皆有宅邸,不过不躲避你爹而已。
锦凤叹了口气,难怪我长到这么大,只见大兄二兄两回。
鼠精:他二人学沈振南,狡兔三窟,崖州亦有家小,京城之窟甚密,他地亦有窟穴。
锦凤:我娘何在,我娘是因难产而死吗?
鼠精:张府人皆以为黑丑侍女是你娘,你爹待她产后,嫌她丑陋,将其遣送回父母家。
锦凤颤声道:我娘…我爹竟如此待我娘…
鼠精:你亲生娘亲却不是她?你娘便是土酋之女,你长兄之爱妻。
锦凤听罢,浑身颤抖:你胡言乱语,怎么可能。
鼠精淡淡道:我将死之人,岂能骗你?丑待将产,也是你亲娘待产之时。我便将两个婴儿掉包。故人皆以为一室生辉。夜间我双目放光而已。
锦凤:为何如此?
鼠精:我日夜思转人形,羡慕人间富贵,锦衣玉食,美女如云。你母美艳过人,令我动心不已,不管受制形。盘算时日,十八年之后,正是我换行之时,你母已老而你正值芳龄,可供我受用无穷。
锦凤悲痛道:你令我家人伦失常。我娘所抱非其子,如何不哀痛。
鼠精:丑侍之子甚丑,我送之寺院山门之外,想必僧人已将其收养。你十六岁,你娘郁郁而终。
锦程已经不能说话了,浑身颤抖。
鼠精:我见过深宅大院许多隐秘之事,常人所难料,我早已看惯,不以为奇。你休要悲伤,趁我未昏厥之前,我将老杂毛及京中权贵的隐私告诉你,或能救你一名。
便把宫中权贵府中隐秘之事说给与锦凤听了。富贵繁华的背后都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
锦凤呆呆坐着如泥塑一般,喃喃道:人心因何险恶?
鼠精胸前剧烈的起伏着,望着锦凤笑道:我虽活了五百多岁,人皆梦寐以求,谁知我异常辛苦,未曾有过一岁悠闲。虽是鼠类,未曾有过半刻为鼠的快活。三个甲子皆被老杂毛囚禁在铁笼,寒暑皆受其荼毒,生不如死。又因老杂毛一句可成人的话,后六个甲子都在战战兢兢地修炼,不敢丝毫懈怠。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将死之际,心中澄明。我便变作人形亦不过沈振南、老杂毛之流,便到达官显贵,穷奢极欲又如何,处处设防,虽妻子亦如此。虽可颐指气使,身边之人皆溜须拍马,却无半分真心。同僚倾轧算计,一旦失宠,惶惶不可终日,顷刻之间或九族覆灭。鼠精喘了一口气:我此刻在你怀,享一生未曾消受之温柔。我累了,我要长睡不醒了。说着慢慢把眼睛闭上。
锦凤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我是谁,我娘是谁,我爹在哪里?门外一声咳嗦,响起来脚步声。她蓦然惊醒,是老道来了,他来干什么?她的心揪起来,她低头望着怀中的鼠精,身体已经发凉。血沾满她的罗裙。锦凤心想,男人对所以对自己虎视眈眈,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美貌。她握着鼠精的脚掌,指触摸到它锋利的爪。她把牙一咬,抓起鼠精前爪,按在自己脸上,按住用力往下一拉,脸上一阵剧痛,鲜血汩汩而出。接着她又把另一半脸挠伤。任鲜血流淌。锦凤将鼠精尸体藏于身后,端坐在床沿,们吱呀一声,老道举着蜡烛进来,顺势将门紧闭。
锦凤猛地站起来,将头抬起,盯着老道冷冷道:我知道你来想做什么?采阴补阳,男女双修?编一堆鬼话哄我,会为我开脱,叫我对你服服帖帖,百依百顺。
老道走近,将蜡烛在锦凤面前影了影,见锦凤几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咕咕地冒出来,吓了一跳,一腔的欲火瞬时熄灭:你,你,这是做什么…
锦凤悲愤地说道:我已知你毫无信用可言,既不能如约提我葬父,自然不能如约不强辱我。你们所欲者不过我之姿色,今已毁伤。我若在途中身死,到京何人替你们顶缸,你进门之时,只怕官吏们已在暗中监视。你等各个心怀鬼怀,你教中种种隐秘之事皆教他们知晓,锻炼成狱正是他们所长。
老道退了一步,目光凶狠地盯着锦凤:到了刑部大牢,狱卒荤素不忌,可不管不管你伤了脸。说着转身退出去,带上门,对看守道:没有为师之命,谁也不能放入。
锦凤长出一口气,以后呢?
路途走了一月有余,再一日便可进京,天近黄昏,便在京郊的普济寺打尖。老道为遮人耳目,给锦凤脸上罩了一块黑纱。锦凤一路想伺机将鼠精尸体安葬,道人看得紧,未得其便,一直藏来藏去,奇怪的是,如此炎热的天气,竟不腐烂,下船之时,将它藏在衣服里。
次日,天色未明,忽听山门外人喊马嘶,寺内僧人一阵慌乱,锦凤用手指捅破窗户纸往外看,只见外面灯秋火把,照如白昼,两个太监骑在马上引着一队禁军进来,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
老道慌忙张张的迎上去,冲为师的太监笑道:曹公公,这是何故?
曹公公把脸一沉:奉旨,捉拿妖道吴守真
老道:皇上听心何人谗言,我已将女巫张锦凤拿在此间,正要给皇上复命。
曹公公冷笑道:皇上为太子时,你勾结鲁王,意图倾覆,在先皇面前陷构了多少回。如今还有何可说?
老道扑通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先皇…何时..驾崩?
曹公公:已薨三日,今日全国发丧。要不是咱机敏,荐了你去吉州查案?嘿嘿,关键时候断去鲁王一臂。来呀,把道人都给我带走。
禁军如狼似虎,将道人们用铁链锁住往外便拖走。
剩余的官吏一阵慌乱,纷纷往外奔走。外间瞬时一片死寂。锦凤疲倦已极,靠在门上,沉沉睡去。
一睁眼,阳光斜照进来。她揉揉眼睛,推开门,迈步出来,院中几个松柏苍郁,枝头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往左右一看,看押她的官吏、道人不见踪迹。恍然是做了一场噩梦。一个年轻和尚担着水走进来,近前一看,相貌丑陋,皮肤黝黑。锦凤拦住他问,小师傅,请问昨日那些官吏哪里去了。
和尚笑道:禁军抓走了道人们,他们怕被牵连,各自寻门路去了。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赏天下僧尼每人百钱。
里面有老和尚朝他喊道:丑济,还不快担水来。
小和尚冲她小一笑,大师兄催我呢,忽闪忽闪地挑过去了。
锦凤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丑济,大约是我叔叔,笑道如此纯净,想必是开心的。所幸没在我家长大。鼠精抛弃他却成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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