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将常贵尸体放倒在亭中。他闭上眼睛,看似睡熟,脸上不再看到仇怨,安详而从容。她立起来双掌合十为他念经超度。身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有人立在她的身后。明月不动,待念完经了方才从容转过身来。
来人却是牛猛,脸上带着惭色,望着明月躬身道:小姐,我奉常老太之命将鼠衣取走。
明月望着他淡淡一笑:你早知我,我也早知你,你父因贪欲葬身蛇腹,你因何执迷不悟。常贵之言想你也听见。
牛猛道:他是他,我是我。十年前我从上坪一路打听至此投军,饥寒交迫,几次频死;沙场拼杀,九死一生,正欲得此,若非常老太厉害,我何必等到今日。有了它,我便可为所欲为,何必受命于他人。
明月:想必你已知晓药方。
牛猛:正是。小姐莫拦,我不忍对你动粗。上前便欲取鼠衣。忽听后面一阵冷笑,牛猛激灵转身,只见一彪形大汉立于庭外。
他瞬时认出来了:你不是老杂毛的徒弟么,通天教遗孽还敢露头?
大汉嘿嘿一笑:我乃周侍郎账下大将周义臣是也。奉我家郎君之命特来取此鼠衣,物归原主。
牛猛点点头:想必当年你一路追赶他,听到风声官吏正到处缉拿你。他趁机将你收伏,改头换面供他驱使。沈继祖为人阴险狠毒,料你不肯死心塌地随他。
大汉抽出刀来,不必多言,挡我者死。
牛猛把牙一咬,抽出刀迎上去。
两个厮杀在一起,都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恨不得把对方看死。道人力大,手中刀虎虎生风,牛猛久在沙场厮杀,出招狠辣,两人来来往往,十分激烈。倏忽间,刀光一闪,一颗人头飞起,一腔鲜血喷涌,死尸栽倒。
牛猛转身,抬脚把刀上的血迹在靴子底蹭了蹭,放声大笑:也该轮到我牛某人纵横江湖了。嗖,一支暗箭从草木中射出,牛猛躲避不及,正中后背,转身看时,一人从草木中走出来,将手中弓丢在一傍,拔出佩刀来。
牛猛脸色大变:原来是你,想不到你身为侍郎,却冒险独自来抢鼠衣。
周荣先哈哈大笑:蛮牛,你半途弃主,死有余辜。我若在营中,不是等着常贵去杀我么?须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等妄图夺我祖上之物,痴心妄想!
牛猛举起刀来个欲搏杀。
周荣先冷笑道:箭头喂了剧毒,见血封喉,你即刻将死。话音未落,牛猛手中刀撒手,扑倒于地一动不动。
周荣先跨国尸体,走到明月近前,摇摇头:锦凤,人生何必自苦如此,当年你若随我,一品诰命不难。
明月淡淡一笑:我早就皈依我佛,普欲度脱一切众生。放下执念,万般自在。
周荣先大笑:休拿我当蠢笨乡下人,我岂能听你说辞。如今我威势过于先祖,可以告慰祖宗。亦可荫庇我族后人,使我周家永昌。说着伸手去取鼠衣。
明月往后一指,你看谁来也
周荣先往后一看,只见一妇人,一身夜行衣,跳跃迅疾,瞬时便到亭外。
周荣先把鼠衣一把抓在手里,望着她笑道:常妈,你来晚了。
常妈望着他一阵讪笑。周荣先一愣,怒道:因何发笑!
常妈:我笑你可怜可悲,你处心积虑要复祖上荣光,谁是你祖宗到现在尚未弄明。
周荣先轻蔑一笑:你不过卑微的奴婢,不配与主人说祖宗之事。
常妈厉声道:我,沈振南之妻,我子常贵,沈振南之子,我才是真正的周家之主。你算什么?!
周荣先和明月皆是一愣。
常妈道:王忠祥想必亦跟你说过我家狡兔三窟,崖州不过一窟尔。我即是京城一窟。
周荣先沉吟半晌,忽而厉声道:那又如何!我是嫡,你是庶,你如何敢与我争。
常妈厉声道:你以为你是周家之种么?当年沈家二字在崖州下狱,我夫买通狱卒送两婢女入,明欲留其种,不过掩人耳目。其后将二婢女交与王氏父子。贱婢难耐寂寞,与王诚通,一婢有身孕,王忠祥觉察,带二女到常德,十月有你。王忠祥恐事泄露,潜杀两婢。因此王诚对他甚是怨恨。你,即王厨之子也。
周荣先大怒:贱婢一派胡言。
常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递给明月:锦凤,送与他看。锦凤接了递给周荣先。
看时,见心上信上写的是:
王诚我儿:
又别三年,竟无半字寄于为父,其怨恨如此。我既客居周家三代,受其庇护,须尽忠义。你通婢女,已乱其种,为父愧对神明。二婢来常德,不甘寂寞,勾结浮浪子弟,我不得已潜杀之。你怨毒更深,我亦无可奈何。唯此子聪敏,常慰我心。然继周或继王,为父常怀犹豫。
望你好自为之。
周荣先看罢,字迹是王忠祥无误,顿时脸色死灰,想不到处心积虑恢复祖上荣光,竟是虚幻。心中如遭重捶,眼前一黑,晃了几晃。
常妈望着地上常贵尸体,凄然一笑:贵儿软弱,心肠若及你一半狠辣,何止于此。当初振南二子下狱,我劝他在京避祸,他过于自信,不想叫人一网打尽。为复其志,我带子嫁给家奴,委身张府做奴婢,苦心孤诣,不想到头竟是一场空。
周荣先忽然大喊一声:你诈我,一刀扎入常妈的小腹。常妈抱着他,大叫一声:一起死!往山下便跳,两个从山崖下滚落,瞬时,底下传来扑通一声巨响。
太阳出来,明月带着徒弟在山脚架起一堆柴火,将一蛇一雕,五具人的尸体放在上面。明月手举火把将柴堆点着,劈柴噼里啪啦烧起来,瞬时熊熊大火腾起。明月与众弟子站在下方为他们念经超度。
一月后,无尘来此看望弟子。月圆之夜,师徒二人在亭内聊天。
明月叹了口气:师父,我率领众弟子搜遍山谷,未见鼠衣下落。想必已被人拿去。世人执迷不悟,令我甚感沮丧!
无尘:佛度有缘之人。他若入魔障,如何肯回头!
老族长断断续续讲了许多个晚上,夏天过去了,秋虫唧唧。猴儿们追问:究竟谁拿走了鼠衣呢。
老族长笑笑不答。
小时候听得半懂不懂。念大一时,老族长去世,三个儿子为祖宅吵得不可开交,我突然想,真有鼠衣这么一件宝贝,兄弟相残也不足为怪了。
鼠衣哪里去了,它大概藏在人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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