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投县衙那一刻,锦凤心中便忐忑不安。
在村中被佃户虎视眈眈,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然县衙又何尝不是狼窝呢。知县投过来的目光与佃户并无不同,她能感受到那中炽热的欲望。如同猛兽对于嘴边的猎物。她长在深宅大院,对男女之事并无隔阂,有一回也曾撞上小厮丫鬟偷干这事。她心里明白,知县碍于她有案底在身,不好霸王硬上弓。然而,那副嘴脸,那副心肠,摆明了欲伺机将她生吞活剥。
常伴她左右那位如夫人旁敲侧击地劝她,我说,锦凤妹妹,女人呀,要识时务,从前你是官家小姐,谁不将你宠溺; 如今家势败落,树倒猢狲散,谁还管你?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你若依从老爷,不说能救你出来,总能教你少遭点罪。我是过来人,男人呀,都是一个样,横竖都是瞄着胯下那点东西,想开了,也不会短了什么。
锦凤见她说的粗鄙,不好动怒,她从小惯看几个小娘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挖空心思相互算计。便淡淡道:知县叫你来说我,必是宠溺你的。只是我觉得甚是可笑。你大难临头却不自知。
小妾格格一笑:我大难临头?难道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好诳语?你倒说来听听。
锦凤看着她,笑道:我父亲姬妾虽算不多,也有四五位,从前我四娘得宠,三娘不服,物色了结拜姐妹来做帮手,便是我五娘;果然五娘夺了四娘的宠,可是五娘更不会让我父亲接近四娘了。没几年,四娘便郁郁而终了。
话音未落,小妾的笑纹凝结了,看着锦凤不说话,半晌点点头:若是叫他吃到天鹅肉了,还会再想鸡鸭么?
此后,每逢知县要打锦凤主意,她便暗中梗阻,叫知县难以下手。过了两天,小妾告诉锦凤:听老爷与下边议论,钦差已经到你府上查案了,要安排酒食送过去。老爷大约是忍不得了,怕对你要用强了。
锦凤:只说我红潮来矣。
小妾忧心忡忡,只怕未必肯信。
夜间,知县醉醺醺地冲到内庭,吵吵嚷嚷道:妖女锦凤,还不快快出来服侍本官,你须晓得,若非本官庇护,你早被多少男人奸淫。今夜便是你报恩之时。
小妾笑着迎上去去,老爷,她今天红潮来了。我来服侍老爷。
知县抬手一巴掌将她打翻:贱人,老爷却不想要你。妖女快出来,快出来,跌跌撞撞往锦凤房间闯来。有两个洒扫的老婆子早躲到一边了。
锦凤在房内听到动静,知道退缩、哀求无用,只会让他更兽性大发。她清楚官吏最怕两件事情,一是怕死,二是怕丢了前程。
锦凤便跳出去大喝一声:知县,你不怕丢了你的前程与性命么!
知县一愣,随即咧嘴一笑:小美人,我是何人,吃你恫吓?!
锦凤厉声道:我爹在京之时便将我字与吏部崔侍郎之子,必对钦差有所托请。你若将我强暴,钦差焉能不管?
知县踌躇片刻,嘿嘿冷笑:如今你家犯事了,只怕崔侍郎避之不及,岂有帮你托请之理。说罢,便逼上来:老爷我定要快活快活。
锦凤嗖地从身后挚出一把剪刀:这是什么?!
知县吓了往后退了一步:你欲行凶不成。往两边看了看:待我去拿带刀来,你若不依便是一死。
锦凤调转剪刀对准自己咽喉:不必,我活着势必不受辱。我死,你必难逃惩处。
知县见她凛然之态,酒顿时醒了一半,心里掂量她这番话的重量,干笑几声,好,好,你既不招,待我见过钦差再来审讯,那时节便不会这般礼遇。转身悻悻离开。
次日午饭罢,两个衙役直到内庭,对知县小妾道:奉钦差之命,提锦凤,速教她出来。锦凤跟他们出来,衙门前还等了十几位,各个挎着刀弓,如临大敌。
锦凤望着为首的一位淡淡笑道:我不过一介弱女子,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这人面无表情:我等奉命办事,请吧。命人牵过一匹黑驴,锦凤知道多说无益,便上了驴,由他们押在中间,出了县城。
一路无话,太阳落山之时,赶到上坪。
老道等人早已移到官船,死尸累累,无心掩埋。
进村四顾,不见人烟,连狗吠都不闻,路过自家门前,里面飘出阵阵浓烈的腐臭味道。锦凤心中难过,想不到繁盛之家瞬时败落,父亲受惊而死,两个兄长不知在何处。父亲富贵一生,竟至于死无葬身之所。张氏一族凶多吉少,自己又将如何?虎狼环饲,九死一生。
到了船舱,舱壁两边挑出几只宫灯,将里面照得明亮,老道居中而坐,两个道童垂手侍立在身后,两侧坐着十来个官吏。
衙役把锦凤带到老道跟前。锦凤一眼将他认出,在京之时,父亲带着她去过道观一回,老道给他们说了一些修炼心性之法,临别时,还特意送给她一幅手串,说是有辟邪之功效。
锦凤回来,觉得这手串怪怪的,似乎有一股腥臭,便给常妈了。
老道大约认出她来,目光一闪,随之变得冷淡。
锦凤冲他躬身施礼:锦凤见过吴真人?
老道点点头:你便是张景略之女张锦凤。
锦凤:父死不能葬,枉为人女
老道:也不怨你,你两位兄长早逃得不知去向,抛下家小不顾。你因何不逃?
锦凤:我家事情未查明,我又何必逃!
老道:今已查明,你家饲养蛊虫,欲图谋反,事发,你父忧死。这乃是灭九族的罪过。
锦凤:若欲谋反,何不在京。若欲谋反,何以谋事不密,却教怪兽杀人。
老道:不敢在京弄事,只因贫道在京。那物乱杀人,只因饲养之人被杀。无人能操控。
锦凤:道长欲以此塞天下之口。
老道:非塞天下之口,不过教皇上相信。
锦凤:如此须得牵连多少人命。
老道:总得有人出来顶缸。
锦凤环顾左右,官吏各个面色阴沉,便知他们早已商量好了,自己便是那个顶缸之,人心中暗忖,便是逃得死罪,没入庭掖,受尽屈辱,倒不如一死干净。便淡淡道:若依我三个条件,我情愿顶缸,否则,任你动用何种刑具,绝不屈从。
老道:说来听听
锦凤:其一,葬父,并其他死者,不要使此地瘟疫起来;第二,路途以礼相待,休趁势相辱。其三,此事我一人承担,不牵连我族人。
老道:前两条都依得。其三,天威难测,老道也不敢允诺,不过尽力而为。
锦凤点头。
老道嘴巴冲左垂手一个官吏一摆:老秦,你是刑部的老公事,拟一个供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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