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谢无咎习武二十载,出师一年,在武林中藉藉无名。每次与人交战,对方都会问起他的名号,但当他报上名号后,引来的却是一阵嘲笑。他决定要挤进武林门的侠客榜,不仅是为了扬名,更是为了生存。他快没钱吃饭了,出师时所有的盘缠都耗光了。进了侠客榜,他每个月能领上五两银子,碰上武林门门主的大寿,会有十两,随着排名的不断上升,所领的薪俸也就会更多。
武林门,这是无数习武之人成就大侠梦的舞台,它打着匡扶正义、扫除奸恶的旗号,旨在创建一个没有邪恶的太平世界,让天底下柔弱的百姓可以在正义的守护下过上安定的日子。侠客榜是武林门依据入会会员行侠仗义的事迹大小和多少所定的一个排名,不过听说拉拢评判员也可以提升排名。
一年前,谢无咎曾广交豪侠,骑名马,喝美酒,逛青楼,驰骋田猎,还时常接济穷苦人,不到一年,身上的银钱就有些窘迫了。之前结交的侠客渐渐找不到人影,不少客栈、青楼都有他欠下的账目,他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走进武林门,他毕恭毕敬地将师傅赐予他的宝剑交到了入榜审批人的手上,入榜是需要一笔费用的。
审批人大腹便便地坐在椅子上,捋着八字胡,眯着眼睛查看宝剑的品质,脸上阴晴不定,谢无咎的心也跟着忐忑不安。
“行吧,还值点银子!”审批人略显嫌弃地收下宝剑。
谢无忌松了一口气,忙道:“先生果然好眼光,这把宝剑从我师祖算起已经传了五代人,是由百年前的铸剑师云胡子打造,利可断金——”
“行了行了,废话少说,这个月内看你表现了。”审批人随手扔给谢无咎一张入榜授权书,开始喊下一个人进来。
谢无咎诚惶诚恐地接过授权书,现在他需要在一个月内做上一件伸张正义的义举,到时授权书上就可以盖上武林门的印章,他也就能成为侠客榜上第十万五千二百六十三位侠客。授权书不能有折痕、涂改,超过一个月未有义举便会作废,到时,申请入榜的费用不予退还;行义举不得弄虚作假,一经发现,终身取消入榜资格。
谢无咎读着纸上这些说明文字,不禁一阵苦笑,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藏在一个木匣之中,上了锁,随后掏出身上仅剩不多的余钱,去铁匠铺买了一把便宜的铁剑,他要行侠仗义了。
02
李老实,人如其名,他的老实是出了名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软得就像他卖的豆腐一样。
他每天早上磨豆腐,上午卖豆腐,下午买豆子,晚上浸豆子,三百六十日,日日如是,他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像他这样的小老百姓,被恶霸欺凌早已是家常便饭,能够拯救他的只有侠客。
这天,李老实又被欺负了,欺负他的是镇上鼎鼎有名的恶霸杜厄。
杜厄一脚踢翻李老实的豆腐担,骂道:“你个贱种,每天上我家门口叫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窥视我老婆的美貌。”
杜厄的老婆杨小环时常坐在二楼的廊下纳凉,挥着一团小扇,一个丫头帮她捶背,一个丫头帮她捶腿,她总是面带笑容,满面春风,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玉齿,着实有些风韵,可是一旦她发起火来,春山一样的眉黛便弯成尖锐的硬刺,齐整的皓齿将化作毒蛇的獠牙,这副尊容完全是个夜叉。她和杜厄在江湖上被人称作黑白双煞,她学过几年功夫,擅长使用长鞭,一鞭子挥来,可以切断一张桌子。老百姓看到她都战战兢兢,就连杜厄都时常被她打得鼻青脸肿,谁还敢觊觎她的美貌。
李老实趴在地上,不住地求饶:“杜老爷,冤枉啊!”
然而,杜厄并不理会,他用双脚将李老实的豆腐踩得稀烂,李老实可怜兮兮地哭着;杜厄让李老实跪下磕头,李老实便使劲磕头;杜厄让李老实叫爷爷,李老实便不停地叫爷爷;杜厄让李老实钻裤裆,李老实便钻裤裆;杜厄将混合着黑泥的豆腐让李老实吃下去,李老实便捧着黑豆腐塞到嘴里大吃起来。
杜厄哈哈大笑,她的老婆在楼上看着,扇子摇得更悠闲了。
围观的百姓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大家都是被这对煞星欺负过的,只能干瞪眼。
“住手!”一个正义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提着铁剑的年轻人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03
杜厄上下打量了一番谢无咎,看到了他手中的铁剑,剑锋生涩,刀面黯淡无光,做工相当粗劣。
杜厄的表情顿时缓和下来,嘲笑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管爷爷这趟闲事?”
说完,他抽出腰间一把明晃晃的宝刀,刀背嵌有银环,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盘卧在刀面上。
谢无咎见对方一上来就小看自己,气愤道:“你又是哪里的恶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压良民?”
“说出来不怕吓死你,你爷爷我大名杜厄,江湖人送外号黑面虎,黑白双煞黑煞是也,黑道风云榜排名一万三千二百八十一位。”
杜厄说得极快,一看这段话便是时常挂在嘴边的,他说出来满脸得意。
黑道风云榜是黑道中人凭借各自的影响力进行的一个排名,武林门的目标就是消灭掉这个榜单上的人物,彻底战胜邪恶。
谢无咎倒没有被吓死,他只是有些自卑,这家伙的名头都比自己响,但我正敌邪的道德优越感让他迅速战胜了自卑。
“哼,小小毛贼,也敢在此作恶!”谢无咎亮出自己的兵器。
杜厄冷笑道:“黄口小儿,侠客榜上有名字没,敢在爷爷面前装腔作势!”
谢无咎见对方戳中自己的痛点,举起铁剑就刺了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纷纷躲开,让出一大块空地来,李老实也爬着躲开,豆腐还在嘴里含着。
谢无咎苦练二十年剑法,对自己的剑术还是颇为自信,不过碍于这口铁剑过于粗劣,他倒不敢过分直面杜厄大刀之锋芒。
杜厄看到谢无咎不断避让,暗暗得意,步步紧逼,大刀舞得虎虎生威,刀刀直击谢无咎的要害。然而这种毫无顾忌的打法往往很容易露出破绽,谢无咎俯身避开迎头的一击,斜刺一剑击向杜厄的腋下,杜厄见状,来不及阻挡,身子一闪,剑刺在了他的胳膊上。
“好小子,有两下子嘛!”杜厄挥刀再攻,这次他不敢轻敌了。刚刚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进攻上,死死地盯着谢无咎的各大要害,看到哪里砍哪里,想一举击杀谢无咎,现在他决定调转目标,直接砍断谢无咎的铁剑。
谢无咎看清了他的用意,正中下怀,他的剑虽粗劣,但灵巧轻盈,变换迅速,杜厄的刀看似刚猛但是笨拙,应对不便,谢无咎明着上刺,实则下挑,明着左突,实则右攻,这种虚招他使得出神入化,杜厄很快招架不住,被刺中数剑,他终于认清这个黄口小儿武功远在自己之上。
这时,他的手被刺中一剑,大刀有些拿捏不住,铁剑猛地一拖,刀被甩飞插在大树上。
谢无咎乘胜而上,剑锋直抵杜厄的咽喉,他入榜的任务眼看就要完成了。
就在这时,侧面哗地传来一阵呼啸声,一个长蛇状的东西卷在了宝剑上,谢无咎赶紧往后一抽,宝剑差点脱手。
只见杨小环手执一根软鞭,立于大树之上,怒视着谢无咎。
04
“夫人,这小子武功高强,你不要掺和!”杜厄急道。
“少废话!”杨小环说完,一挥鞭子,从大树上飘然而下。
谢无咎没想到这个黑大汉居然有这么一位漂亮的老婆,不过他转念一想,能嫁给这个恶徒的女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等到他看清女人脸上狰狞的怒容时,就更无怜香惜玉的念头了。
杨小环的长鞭宛若灵蛇,扭曲缠绕,吐出渗人的信子,每一次进攻都会发出一阵霹雳之声,谢无咎始终被阻挡在鞭子之外,无法近身,突然,杜厄又挺着大刀砍来,二人的双面夹击让谢无咎感觉到了一些压力,他只得由进攻转为防御。
在一阵缠斗之后,三人的体力都消耗巨大,始终难分高下。杜厄显然已经急了,他的刀舞得异常凶猛,这架势是要速战速决。这时,背后的呼啸之声传来,谢无咎引诱着杜厄的刀向反方向劈去,杜厄无意中站到了谢无咎刚刚的位置。
“啊!”杜厄发出一声惨叫,背上被鞭子甩中。
“笨蛋!给我站到一边,不要碍事!”杨小环嗔道。
“夫人,你不要插手,让我来,你赶紧离开这里!”杜厄坚持道。
谢无咎终于发现了二人的弱点,杜厄的弱点是杨小环,杨小环的弱点是杜厄,杜厄虽凶狠,但已是强弩之末,他完全可以牵引杜厄到任何位置,从而借杨小环的鞭子打杜厄。
于是,谢无咎故技重施,杜厄再次被迫站到了谢无咎的位置,杨小环的鞭子在空中迟疑了一下,谢无咎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迅速靠近杨小环。鞭子在远距离威力甚大,而一旦对手靠近,便很难施展,谢无咎一直在等杨小环的破绽,现在机遇出现,他怎肯放弃,杨小环见状,试图跳开,但谢无咎像跟屁虫一样缠上了就甩不掉,杨小环勉强应对几招,便被谢无咎挑中手筋,顿时疼得花容失色,她只怕再也无法使用鞭子了。刚刚的怒气消失了,现在她只感觉到痛苦和害怕,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夫人!”杜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一头发疯的猛虎,嘴里哇哇乱叫,大刀狂舞,这显然是要和谢无咎拼命,在这等凶猛的进攻下,谢无咎惊出一身冷汗,差点被杜厄一刀砍中面门,但是杜厄的攻击已经毫无章法,谢无咎冷静下来,只一剑便砍断了他的手臂。
05
谢无咎用杨小环的长鞭将二人捆在了一起,现在他只要将二人交到武林门,便大功告成。
围观的百姓渐渐靠了过来,李老实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吐出嘴里的豆腐。
“少侠!”杜厄的脸上带着哀求之色,声音里甚至带有哭腔,凶恶的眼里显出痛苦之色,望着谢无咎,“求求你,放我了夫人,你要拿我怎么样都好,哪怕是砍了我的头都行!我夫人是无辜的,不要连累她。”
“放屁!”一位老汉上前道,他的声音异常愤怒,但是又有一些退缩,“你老婆干的恶事还少了吗?当年她为了练习鞭法,把我们过路的几个人全抓来试炼,老汉背上的疤痕现在还一清二楚呢!”老汉说完,脱掉上衣,只见背上纵横分布着数条鞭痕。
众人见状,也都壮着胆子数落二人的罪行:杜厄为了讨杨小环欢心,曾大肆抢劫,掠夺财宝美物;有人摘了杨小环种的花被杜厄砍断手;有人说了杨小环几句不正经的话被杜厄缝住嘴,这种类似的恶行数不胜数,众人越说越气愤,怒火一点点被点燃,咒骂声此起彼伏,二人低着头不停地道歉。
“各位乡亲,过去都是我不好,我给大家赔罪,我杜厄对不起大家了!”他的声音在颤抖。
这时,有人往他们身上吐口水,杜厄试着阻挡别人的口水喷到老婆身上,然后大家更气愤了,杜厄不停地低头求饶;有人扇杜厄耳光,杜厄仰面应承;有人让杜厄叫爷爷,杜厄乖乖地叫爷爷;有人往杜厄身上撒尿,杜厄便低头让他尿;有人端了一盆屎让杜厄吃,杜厄也准备去吃;这时,有人开始撕扯他老婆的衣服,杜厄一把站起,狠狠地咬住那人的手,咬得鲜血淋漓,众人于是对准他的脑袋用脚踹,用砖头砸,并继续撕扯杨小环的衣服。
杜厄咬牙切齿地望着谢无咎,挤出几个字:“杀了我们吧!”
“杀了你们,才没有那么便宜!”众人依旧不依不饶。
“我要扒掉你们的皮,拆掉你们的骨头,挖出你们的心!”
“我要把你们挫骨扬灰,然后撒到粪坑里面去!”
一个人抓住谢无咎的手,悲愤地说道:“大侠,可不能放掉他们,要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被人欺负的痛苦!”
“感受一下哪里够?要让他们今生今世都不得安宁!”
“下一辈也不得安宁!”
“下下辈子!”
“把他老婆卖到青楼去,让他痛不欲生!”
“哈哈哈!”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谢无咎走向李老实,道:“大叔,你看怎么处置他们?”
李老实挠着头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
众人纷纷不满。
“李老实,他们都这样欺负你了,你还是男人吗,你也太无能了!”
李老实依旧挠着头,过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大哥,他们就交给你处置了!”
06
这一晚上,李老实的老婆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有炸豆腐、煎豆腐、炒豆腐、焖豆腐、豆腐皮、豆腐干,随后又提了一壶酒回来。
“恩……恩人!”李老实激动地端起一杯酒递给谢无咎,双手颤抖着。
看他的样子似乎想说点什么感激的话,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于是不停地往谢无咎的碗里夹菜。
这样的殷勤让谢无咎很有些不自在,但他又不好意思拒绝李老实的热情。
李老实的孩子看着一桌子菜,开心不已,伸手就来抓。
啪地一声,李老实一巴掌打在孩子的脸上,谢无咎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跟着一阵嗡鸣。
李老实的老婆赶紧跑过来,抱走大哭的孩子进了房间。
“小畜生不懂事,让大侠见笑了!”李老实一脸窘迫地说道。
“让大姐抱着孩子一起过来吃嘛!”谢无咎道。
“不用,别人我管不了,我还管不了她们!”李老实气愤地说道,谢无咎注意到他的语气不再哆嗦了。
这天晚上,谢无咎把那一壶酒都喝完了,倒头便睡。半夜起来,口干舌燥,他晃晃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摸进厨房找水喝。
厨房内传来杂乱的响动,烛火投射出微弱的光亮,闪烁不定。
李老实的老婆推着磨子不停地转圈,像个木偶一样,孩子在一旁接着豆汁。
“大姐,这么早就起来忙活啦?”
李老实的老婆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推着磨子。
谢无咎舀起一瓢水,喝了下去,又问道:“大哥呢?”
这时,李老实的老婆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指了指柴房的方向。
“在那里忙活呢。”
“哦。”谢无咎应了一声,摸了下孩子的脸,但却被孩子一把推开。
谢无咎准备回去再睡一觉,突然他感觉李老实的老婆刚刚的举动似乎另有深意,于是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向柴房走去。
微弱的灯光映射出墙上一个巨大的黑影,像个可怕的妖怪,谢无咎晃晃脑袋,试图看清灯下那一团颤动的物体。他看见一个赤裸的后背,身下压着一个光溜溜的女子。女子双手被绑住,嘴里塞着一块布,头发蓬乱,面目呆滞,谢无咎如果不是走近了看,差点没认出这就是白天与自己恶战的杨小环。
那个背影转过来,脸上狰狞的表情消失了,他又变成一脸憨厚的李老实了。
“大侠!你……你醒啦?”李老实傻傻地笑着,挠着头。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谢无咎呆呆地立在那里,嘴巴颤动着:“杜——杜厄呢?”
“在茅房呢!”
谢无咎端走了蜡烛,颤巍巍地走向茅房。
茅房内没有一丝声音,只有蚊虫的嗡鸣,闷热的空气将茅房的臭味蒸腾出来,秽不可闻。谢无咎强忍着这股窒息的气味,将蜡烛伸进茅房,往里面试探。烛光照到茅房角落的立柱上绑着一个什么东西,从上到下被层层绳子包裹,下端的绳子有稍许的松动,露出一双像是人的脚,一堆黑泥被翻了起来。绳子上端黑魆魆地一团,竟是密密麻麻的蚊虫,它们层层叠叠地覆盖着一团物事,物事上方凹出两个黑洞,阴森恐怖。这时,黑洞的中间透出亮光,像是岩浆在翻涌,准备喷向谢无咎。
突然,这团物事抽搐了一下,蚊虫被荡开的瞬间,现出一张沾满鲜血的脸,但随即又被覆盖住,两个黑洞中的能量在消失,暗淡无光。谢无咎抓住一个白色的东西往外一拔,是一团布团,拔出的时候带出一股鲜血和其他分不清是什么的秽物。
谢无咎看到他的嘴唇颤巍巍地张开,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发不出声音,谢无咎定了定神,仔细地分辨他的口型,他说的是——“杀了我们!”
谢无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07
一个月后,侠客榜上多出了一位排名十万五千二百六十三位的谢大侠,谢大侠有一个怪癖,看到豆腐类的东西就想吐。
他的侠义志中记载着他曾除掉黑白双煞维护一方安定的英雄事迹,但除此之外,他再无任何其他侠义之举,一直碌碌无为,后来就被武林门除名了。
他时常会做一个梦,梦中一位憨厚的人跪在他的面前,求他饶命,那人一脸谄媚地说道:“其实,你也想要这个女人的对不对,我都看到了,别人在扯她衣服的时候,你的眼神中明明有欲望在涌动,你骗不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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