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的眼睛偏圆，眼眸大而黑，一眼就觉得是阳光大男孩会有的眼睛。因为军训剪了寸头，光滑圆润的脑袋上竖起挺立的小短发，像刺猬。
林芋婷把接过的小册子丢在自己面前的小桌子上，小册子松松散散的摊了一桌，从她那蔓延到我这。我的余光感受到，她静默地坐了一会儿后，突然抬手轻轻摸了摸面前的某本小册子，上下轻抚，像在仔细感受它的质感似的。
“你的姓，怎么念？”林芋婷回头，有些疑惑地歪着头。
“不会念吗？”郑南明显的明知故问，扯起一边嘴角笑。带着故作的戏谑。
林芋婷用力点头，我不知道她是没留意郑南戏谑的笑还是故意忽略。郑南挑眉，突然起身手往前一伸，抓起我们桌子上的小册子，挥舞着它问周围的其他男生:“你们会念这个字吗？”
有人接过了他的小册子，拉扯着传阅哄闹。“这什么字啊？”“哎，我也不知道哎……”嬉笑打闹的高中男生看起来就像一群有多动症的猴子。
莫家蔚抬头，也咧嘴笑。我看向他的眼睛，还是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你们都不识字吗？这都不认识？”郑南乖张地叫了起来。夸张地瞪大眼睛。
眼睛睁得格外滚圆时，面向林芋婷。林芋婷撅了撅嘴，回看他，不说话。
“郑啊!”郑南咧嘴大笑，张狂又激动的样子，“你们怎么都不认识？”
“郑？！也就你这么写这个字吧！”后排的男生一拳打在郑南的肩上。另一男生挎过中间间隔的两个男生，要推郑南的头。郑南往左偏头，倒在莫家蔚肩上，算是躲开了。
莫家蔚蹙眉，我以为他会推开郑南，没想到他抬起了右手，缓缓落在郑南右肩，有一下没下的轻拍。一边还冲怀里的郑南低头微笑。
我捂着嘴几乎要笑出声了，莫家蔚抬头，微笑着看我。林芋婷也笑:“你俩发什么神经啊……不要太般配哦。”
“哎呀都别做电灯泡了，散了散了吧。”我拽回林芋婷，胡乱在半空中挥了挥手。不再看他俩。
林芋婷小小声:“你的字真丑。”
嗯，是真的丑。“郑”字就是左边一个奇怪的鬼画符，右边一个朝天扭的阿拉伯数字3。
“所以说字如其人可能是骗人的。”林芋婷在讲座结束后的晚饭时间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我蒙了蒙，笑:“嗯那就骗吧。”有点想看看莫家蔚的字呢，不会也这么丑吧。
嗯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他叫莫家蔚了，怎么知道他名字的，我却忘了。时间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把连续的记忆都磨成了散落的碎珠子，留下来了的都是最璀璨珍贵的珠子吧，需要一条链串起来。我的链，就是莫家蔚。串起了名为高中的珠子。
一周的军训过得很快，唱唱军歌唱唱当时正火的《小苹果》《我的滑板鞋》，不同营队互相叫唤“xx营来一首，来一首，不来就是胆小鬼！”。一半训练一半唱歌的时间转瞬即逝，结束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军歌汇演。
又是人声鼎沸的报告厅，拥拥挤挤，我们班是早进去的那一波。早早脱离了混乱的人群，百无聊赖的坐在位置上。耳朵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聊天笑闹声。我饶有兴趣抬着头，看着过道上挤着挪动的人群，也看正在做准备工作的舞台。拿着话筒维持秩序的是个纪检部的学长，舞台前偶尔跑过的工作人员也是高二的学长学姐吧。
“你在看什么？”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疑惑，扭头，莫家蔚平静的双眼撞进视线里。他很高，以俯视的姿态看着我。
“没什么，随便看看，很无聊啊现在。”我答。
“军歌汇演也不会好玩到哪里去。”
“嗯……我没看过军歌汇演初中时。”
他沉默了，停顿片刻，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把天聊死了。同时也在心里偷偷抱怨，现在的男生一点也不热情，再主动找个话题嘛。
胡思乱想的时候，入场的人都进来完了。纪检部学长让安静后，灯暗了下来。报告厅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仰头看看天花板，准确的说是报告厅的顶，真高。莫家蔚突然轻轻的笑了，全场已经静下来了，他就坐在我正后面，轻笑划破安静的黑暗，被我抓了个正着。
表演开始，《团结就是力量》《打靶归来》《保卫黄河》……加上我们学校的校歌轮番的来。莫家蔚说得对，真没什么意思。我们班上场顺序靠前，自个儿表演完后就更加无期待无任务无聊了。
加上军歌汇演有校领导来观看，节目没啥新意的同时还不能随意走动。无聊不想在座位上干坐，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口上洗手间，在过道上走动一下。拽林芋婷，她竟然不想动。我只得自己一个人厚着脸皮让旁边的同学让了位，溜到过道上。
报告厅的洗手间在最左侧，我第一次去看到男厕门对着女厕门，都大敞着。出出入入的男男女女，熟识的人就在厕所门口打招呼，女厕所里对着镜子补妆的女生正对男厕所里理头发的男生。我想笑还好忍住。
从洗手间里出来，迎面碰到的竟然是莫家蔚！这样尴尬又好笑的地方，一点也不适合碰到这个冷淡的人啊，而且是在一点也不熟的情况下。
我决定假装没看到他，目光茫茫的平视着滑过他，平视时我只能看到他的胸口位置。他应该不会察觉到。
“无聊不？”莫家蔚的声音。我差点就要假装没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啊，他突然伸手轻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不得不回头。
他指指舞台，“无聊吗？”
他似乎在求证些什么的感觉，奇怪的问题。“无聊。”我老实回答了。
“楼上有好玩的地方。”他又指指舞台，我顺着他的手指望，更疑惑了。舞台的楼上是什么鬼。他笑，“舞台侧边的楼梯上去。”
我皱眉，已经在怀疑他想作弄我，但是又找不出他作弄我的理由。莫家蔚这样的人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吗？
“上不上去？真的好玩。”他笑得更大了，露出白白的牙齿，在昏暗的过道上有些晃眼，“这学校报告厅众目睽睽的，我能把你怎么样。”
他猜到了我的心思。
“我肯定知道你不能怎么样啊！我怕老师……”此话一出，一股强烈的恼羞突然涌了出来。我下意识捂了捂嘴，说错话了……
他仍然是微笑，平静的微笑，不带半点戏谑，一点也不像郑南的笑。我突然就感到了安心，和对探索校园秘密角落的期待，能够跟着莫家蔚放心去“探险”的感觉。和刚才的恼羞来得一样突然。
“你带我去？”
“不然呢。”
我不说话了，沉默地跟着莫家蔚穿过过道。心里的担忧再次泛起。
“没人来理我们的，放心。”莫家蔚的这句话才落地，我们就被纪检部一学姐拦住了，“同学，请快点回到自己的班级，不要在走道逗留。”
莫家蔚扭头冲着那个学姐笑了一下，却直接忽略了她的话。我埋头跟上莫家蔚，没敢看那个学姐的表情。
“你就当自己也是高二的工作人员，谁知道你高几啊。”他示意我看自己身上的蓝色校服，和刚刚那个学姐穿的一模一样。对吼，因为要唱校歌，我们班今晚穿了校服而不是军训服。
莫家蔚带着我混进了幕布挡着的后台，即将上台的一个班级在那里等待有些拥挤。且幕布的阻挡，让狭小的后台尤其昏暗。
“喏。”他用眼神示意我。
黑漆漆的楼梯，按照他的说法，通向舞台的楼上。刚刚被拥挤的人挡住了，其实并不隐秘。只是很黑。莫家蔚已经很自然地往上走，我只得跟着。
楼梯挺陡的，莫家蔚走得快且没有要等我的意思。也不说话。
我不好意思叫他，也不能拉住他。有些困难地在伸手不见五指里跟紧他。
还好楼梯没有多长，上了楼，是更加黑的狭窄走廊。脚下的木地板已经有些老旧，每迈一步都吱呀作响，地上好像还堆着不明物体，一大包一大包的在角落里。
无法控制的恐惧在身体里蔓延，“莫家蔚！”我想伸手抓他的衣服。
却捞了个空。
一个黑影突然靠近了我，轻轻的笑，“怕吗？”莫家蔚的声音，我舒了口气，抬头盯着他。他咧咧嘴笑，整齐的白牙又在黑暗中晃眼，我的安心也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只是黑了点，你怕黑？”“不怕。”
他的语调里第一次有了明显的笑意，“那你怕什么？”
“鬼。”我怏怏，这是实话。
“和你。”这可能不是实话。
他漫不经心:“我这次不吓你。进房间里再开灯，走廊里没有灯。”左边第一间房间，虚掩着门。
莫家蔚直接推门，“啪”一声开灯，反锁了门。我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脑子懵懵的同时脸颊烫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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