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之心】 6

【沉沦之心】 6

自从“郑先生”亲自开车把莫花藤送回家，之后整整一天她便再也没有出过门。

回来时天色将晚，门口坐着一堆老太婆甩着芭蕉扇正打屁消食，从车上下来的莫花藤连看她们的勇气都没有。一到家，关上门，便站在那里。

许久才想起来，该做饭了。

厨房里，煤球早已烧完，出来看看冰箱，还有些凉菜，将就着也是一顿饭。但是洗澡没有热水怎么办？莫花藤已经到了不能挥霍身体的年龄了，冷水澡是万万不能有的，但她又不敢去对家要火，便只能躲在客厅的一角，听外面人来人往，闲杂碎语。

到了深夜，她裹着衣服往楼下转了转，街边的小烧烤摊刚刚打烊，从垃圾堆里，她翻出一些没有烧干净的木炭，拾回家，点了一些纸续着，又小心翼翼地往上加些煤块。就这样一点一点，又把煤炉生了起来。

等她烧开两壶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就着昏黄的灯，她坐在浴缸边缘，看着镜子里的那具身体，唇色暗淡，双乳下垂......她很少这样看自己，她怕看到自己的暮年。

蒸汽模糊了镜子，也模糊了镜子里的她，那具身体突然变得越来越年轻，莫花藤看着镜子，突然鼻子一酸，哭了起来。

她看不清镜子里那个女人的面容，那年轻女人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看着她，带着同情。

她感冒了，在床上躺了一天，窝在被窝里，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汗。

她不得不下楼，她还要挣钱。

坐在店里，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朝里面张望，但又不进来。平常喜欢来店里聊天的几个，不约而同地也都消失不见。整个一天，店里都冷冷清清。

下午老孟来了一趟，提了箱奶，放到收银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莫花藤聊了几句，便走了。

晚上，到了闭店的时间，莫花藤才从小板凳上起身——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腿脚有些酸疼。她缓慢地将衣架推进店里，一件件弹灰。

一名身穿正装的男子突然走进店里。

“打烊了吗？”男子问道。

“没，就是先收拾一下，你要是相中哪件，我再给您拿。”莫花藤理了理情绪，走到男子旁边——她想着今天还有可能开张。

“这几件都是昨天才进的新款，料子很舒服。”

“老板娘感冒了？”男子扭头看过来。

莫花藤不好意思地后退两步，“哦，是有点，没事，我说话离您远点。”

男子心不在焉地拿起一件衣服前后看了看。

“这个牌子做的都挺不错的，不容易掉色，也耐穿......”莫花藤捂着嘴轻轻说道，她发现男人手指白净且修长，气质温文儒雅，不像是在这小城区里工作的人。

“老板一个人看店吗？”男子问。

莫花藤迟疑地点点头。

男子似乎叹了口气，低头思索良久。

“这些我全要了。”

莫花藤一时间不知道男人什么意思，“您是......”

“这些新款，我全要了。”男子又重复了一遍。

莫花藤皱了皱眉，“是谁让你来的？”

男子找到一个小板凳坐下来，身板依旧笔挺，“老板是认识有谁吗？怎么这么问。”

莫花藤与男子对视了几秒。

往往莫花藤能一眼看出别人的意思，但眼前这个男人，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好奇您为什么要买那么多？”

“我们最近有个活动，需要些衣服，正好你这边衣服也比较便宜。”

莫花藤越发感到疑惑“可你还没问过我价钱......”。

男子朝莫花藤微笑，“我认为你应该不会卖我太贵。”

莫花藤突然有些开心，她抽了抽鼻涕，手忙脚乱地开始给衣服装包。

“您那边是什么活动呀？方便说吗？”

“挺好的一个活动，呼吁人们尊重生命。”男子道。

“你是素食主义者吗？”莫花藤笑着问，但回头却看见男子眼神极为认真。

他郑重其事的补充一句，“是他人的生命。”

莫花藤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继续手中的工作，心中只想着自己认知上可能有些脱节。

按照男子的指示，莫花藤将一整排的衣服都包装好，计算器加加减减响了一阵，算下来，三千多。

男子站起身，取下手上的腕表放在收银台上。

“我出来没带什么现金，就用这块表吧，应该是够了。”

莫花藤从来不逛奢侈品店，但她知道一块机械表价格可以高到买一辆车。

“不合适吧，”莫花藤有些为难，“哦！不，我的意思是衣服不值这个价......”

男子玩味地说道，“你知道这块表值多少？”

莫花藤看着男子双手提着衣服走出门外，远处的街边停着一辆丰田埃尔法，莫花藤见过这个车型，小明的一本车迷杂志上专门用两大页来介绍。

“留着吧，作为纪念，说不定哪天我们还能见面。”男子抛下了这句话，便上车离开了。

看着红色尾灯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莫花藤微微失神，这个男人仿佛认识她，但她又想不起来何时何地见过。她回屋拿起还带着一丝温热的机械腕表，发现腕表背面刻一串俄文：

доброта

一时间莫花藤还无从获取这个词语的意思，但冥冥之中，她感到这个男人来此并不是为了买衣服，而是有其它原因。

他想要干什么......

莫花藤喃喃道。

“病毒时EBO变异新型，丝状病毒，1984年第一次发现于苏丹南部热带丛林的一头黑猩猩身上，宿主当场被火化，只有少数样本被苏联一间实验室保留，苏联解体后实验室丢失了相当一部分资料及样本，其中就包括该病毒。”

柳正站在会议室投影仪的荧光下，面前坐着一排西装革履的省高层领导。

“解体前，我曾与苏联特级研究院 涅格普夫 围绕该病毒做过几个课题，其中也有凌尘的参与。”

叙述完，柳正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陈佑福手持文件又来到桌前。

“嫌疑人凌尘现在极有可能仍活动在A市周围，虽然暂时还未出现其他受害者，但考虑到病毒的危险性，我建议立即对A市施行一次全面体检，此后定期复检。”

台下的领导们相互点了点头。

“同时我提议，一旦出现感染者，将全力支持成栋的宏山基地项目工作，保证其迅速落成并投入使用，防止感染进一步扩大。”

“有这个必要吗？”一名省委的领导道，“我们有过抗击传染病毒的经验，A市的防疫系统已相当完善，为什么非要再建一个秘密基地呢？”

陈佑福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因为我们没有治疗手段。一旦疫情扩大，媒体传播太多死亡的信息会对公众造成恐慌，并且A市也没有多少隔离空间，等人数多的时候再集中转移，会有很多不确定性，我们要提早做好准备。”

台下议论纷纷。

“众所周知，成栋的妻子是个基督教徒，对于什么审判日有着极端的理解，成司令难免会受其影响，”

说话的是A市副市长彦彬。

“我不认为我们有这个必要去支持成司令的项目，况且上级已经明确表示过不支持的态度了，这最多只能算是‘性质严重的谋杀案’，也的确有潜在威胁，但不至于大动干戈，建立一个充满争议的秘密基地。”

“我同意彬的说法。”众领导纷纷附和。

陈佑福无力地低下头，如果今天无果而终，成栋的项目怕是真的要停止了。

“你们不了解凌尘。”陈佑福语气低沉，他还在酝酿。

“你们不知道凌尘他想要干什么！”

众人的交谈被一股凝重的气息遏制住，全桌的目光再次聚集到陈佑福身上。

“当年凌尘父母遇害的案子是由我来负责的。”

陈佑福深吸一口气。

“具凌尘当时的口述记录，那天他的父亲被讨债的人带走，与犯罪团伙发生争执，手肘关节全被打断，不过这不是死亡原因，监控录像显示，当凌尘母亲从胡同里将她男人扶了出来时，男人还有明显的生命迹象，但他们遇到一群醉酒的无业青年，那群青年将求救的女人踹倒在大街上施暴，男人是在反抗中被砸中脑袋身亡的。”

“你们想象不到第二天我到单位时看到的景象。”

陈佑福回忆起那时的情景，悸动地摇摇头。

“凌尘是背着两具尸体来报的案，男人的头歪到一边，女人浑身赤裸，整个大厅入口血迹斑斑。”

会议室里只有众人不断喘息的声音，在座的大多是政客，很少参与刑事案件里，陈佑福描述的情景他们也从未亲历过，当年这个案件的确轰动一时，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都淡忘了案子的细节。

“你想表达什么？”彦彬问。

陈佑福带着一丝警告的气息看向彦彬，

“你们想象不到一个年轻人是怎样度过这十年的，我们不能把这件事当做单纯的仇杀，他的目标可能是整个A市，甚至是这个世界！你们知道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陈佑福语气一转，

“但如果有宏山基地，无论这一切是否发生，我们都能将病毒遏制住，不会有第二批、第三批感染者，凌尘也不可能有更多的机会！”

台下的领导陷入了思索，对陈佑福来说，这是个好兆头，至少他们已经开始权衡了。

陈佑福紧缩的肩膀也渐渐放下来，此时他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膝盖处已经颤抖了好一会儿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抖，可能是因为他回忆起的那个画面……

凌尘面无表情地坐在血迹斑斑的台阶上，远处是一群同样面无表情的看客。

事发的那天深夜，监控中的女人挣扎着逃了半条街，整个过程足足有十分多钟，但警局值班人员没有接到一通报警电话。

可能是大家都睡着了。

也可能是大家都以为别人会报警。

而台阶上少年红肿的眼睛，分明是在看那水泄不通的群众，没有一丝躲闪。

陈佑福再一次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