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声静的傍晚,黄昏早早没入于萧瑟的林间。在地里忙了一天的人陆陆续续放下大棚上的草帘棉被回到了家,村子里响起了几声犬吠,不一会儿,家家户户开始冒出淡淡的炊烟。站在院子里,闭上眼睛就会从缕缕炊烟中闻到一股香气——豆香。
进入腊月,过了腊八就开始准备过年了。民谣传唱的“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里告诉忙碌了一年的农村人到了什么时间就要准备年货了,唱着唱着就到了腊月二十五了。是啊,该冻豆腐了,可我家已经好多年不曾自己做豆腐了。我努力嗅着空气中的豆子气味,顺着香气停在了一扇黑色矮木门前。
当我瞧清楚自己周围的环境时,我才发现我已经进了奶奶的院子。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个瘦矮的老人舀起一勺黄豆放到石磨中央的圆孔里,然后用身体一点一点挪动着、推着磨盘,让磨盘转动,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炊帚,不时的扫一下溢出来的豆子。“囡囡,你来的正好,快过来帮我推磨。”直到奶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才回过神来。我径直走向前接过奶奶手里的推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结果发现自己用力过猛,差点羌到地上。一旁的奶奶见状,笑话我还像年少时一样莽撞。年少时是多大?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爷爷已经走了7年了,而我也已经7年未曾推过磨、做过豆腐了。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再回想以前爷爷还在时的日子,突然想把崔颢的那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改成“故人已乘黄鹤去,此院空留相思物”。
乳白色的豆浆顺着石磨口流到准备好的铁盆儿里,生涩的豆腥味儿弥漫了整个小院。我不禁背出一句诗:“旋转磨上流琼液,煮月铛中滚雪花”。奶奶虽听不懂,却笑的合不拢嘴,还对我说道:“上过书坊的娃就是有文化。”余辉穿过梧桐枝茬洒落在奶奶身上,矮小的人儿站在天空下,像一个急切盼望过年的孩子,可我分明看到她的皱纹悉堆在了眼角。爷爷生病的那段时间,奶奶还允许街坊邻居过年的时候来院子里磨豆汁、做豆腐。自从爷爷去世,奶奶的精神便受到了刺激,她把磨子用一块很大的油纸盖了起来,还在上边放上了一些砖头,谁去也不让碰,这一封就是好多年。
等豆子都磨完了,奶奶让我端着磨好的豆浆,领我来到东边的小屋。一进门就看到了房梁上早就准备好的十字架钩,我努力回忆着以前做豆腐的场景,将豆腐包的四角拴好。端起豆浆倒入,两个人来回的晃动,最后反复的挤、揉,直到只剩下豆渣为止。
豆浆在过滤完后就分为了豆汁跟豆渣,过滤好的豆汁倒入锅中,加热并不停的搅拌。乳白色的豆汁总会让人想起张劭笔下的那句“漉珠磨雪湿霏霏,炼作琼浆起素衣”。俗语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没错的,因为要想做成豆腐,农家磨房得用一天的时间才能完成。烧开豆汁后的“卤水点豆腐”便是细致而又考验耐力的活儿,它决定了豆腐的老嫩。压豆腐乳、挤卤水则是体力活,以前爷爷在时,这些都是他来完成。如今,当年他做的都由我来完成,奶奶还是做着属于她的活儿,嘴边不停地嘟囔着什么。我猜,她可能是在跟爷爷说话吧!
第二天天还没亮,奶奶就高兴地跑到我家给我们送豆腐。刚做出的豆腐通体雪白,洁白的瓷碗在它面前都失了颜色,但它却是奶奶那双经历岁月沧桑、色质如柴的手做出来的。震颤着接过豆腐想要放到一边先送奶奶回家,结果她不依,孩子气的说,要是我不先尝一口就不走。可奶奶怎会知道,只是豆腐散发出来的气味就足以让我忘了现在,那种气味跟记忆的相融合,唯独少了记忆里的人。
几声稀疏的啼鸣打破初晨的宁静,几缕淡淡的豆香还萦绕鼻尖。我想,这豆腐将会是我今年吃的最好吃的食物,这豆香将是我远行不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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