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可在蒋升看来,世上还有第四苦:以打更为生的穷秀才。而这第四类人,指的就是他自己。
苦读多年,四书五经倒也是背了个滚瓜烂熟,可偏一上考场,就似缴了械的小兵,愣是只能呜呼哀哉。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蒋升厚着脸皮托人寻了个打更的差事,可真是应了句:“百无一用是书生。”
此刻,蒋升正手拿着竹梆子和锣,漫步在城中街道,连着敲完三次梆子两次锣,蒋升用清脆的声音喊道:“春风送好眠,夜枕恋星月。门窗须紧闭,莫作马虎郎。”巡完一圈,蒋升打着哈欠便准备回去。
不曾想,和迎面来的一个黑影直接撞了个满怀。在青石板上躺了片刻,蒋升挣扎着起身,揉着撞疼的胸口问道:“阁下这力道可真不小,黑灯瞎火的,怎么也不寻个亮赶路......”
对面闻言顿了片刻,传来一句好听的女声:“公子勿怪,小女子此行匆忙,未曾思虑周全”。
借着星点月光,蒋升抬眼瞧去,只见对面人一身靛蓝色长裙,身上背着个小包袱,额头冒出了些许细汗。
“你这是要去何地?三更半夜的,一个人赶路可不安全......”蒋升皱眉道。
女子听罢叹了口气,道:“公子所言甚是。实乃事出有因,不得已为之...”
“倘若不嫌弃,姑娘可愿到寒舍凑合一晚?天明姑娘行路也方便...”蒋升微笑道,眼里满是真诚。
女子闻言呆愣片刻,将蒋升上下打量了个遍,确认他没有坏心思后,含笑回礼道.“那多谢公子,叨扰了......”
第二旦。
钱若茵是在一阵读书声中醒来的。合衣出门,只见蒋升拿着本书,在外面边走边念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瞥见钱若茵,蒋升不好意思地搔头道:“是不是我动静太大,打扰你休息了......”
钱若茵浅笑摇头道:“托你的福,我好久没睡过一个这么舒适的觉了......”
蒋升闻言憨笑道:“大抵是雨声助眠。看来,今天姑娘是行不了远路了......”
赞同的点了点头,看着雨势越来越大,钱若茵感叹道:“真是奇怪,昨儿看着不像下雨的样子,怎么一觉醒来,就直接变天了呢......”
“可能是老天爷见姑娘赶路辛苦,想让姑娘歇歇......”蒋升打趣道。
“那我这客人,你是必须得留了......”钱若茵挑眉道。
“无妨。添个碗筷而已...”
“昨夜唐突,还未请教姑娘芳名...”蒋升问道。
“钱若茵,唤我若茵便好。公子贵姓?”
“蒋升,村邻都唤我蒋秀才......”
又几旦。
一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这让钱若茵犯起了难。自己是逃婚出来的,也不知道那边追捕的人现在寻到哪了。在一个地方耽搁越久,距离危险就越接近。
而且,更糟糕的是,她好像喜欢上这个叫蒋升的人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她的心慢慢被这个人占据。
可能是他一脸真挚的邀自己借宿,把唯一的床让给自己;也可能是本不富裕的他,努力给她凑出几个可口的菜;又或者,那个清瘦的人看起来憨厚却有趣,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而她,也习惯了在他晚归的日子里,给他留上一盏灯。“这可能就是书里说的缘分吧”,钱若茵感叹道。
与此同时。
“小哥,你可见过画上的人?”一大汉拦着蒋升问道。
瞥见画中人的样子,蒋升的心漏了一拍,装着不认识的样子搭话道:“这人是谁?不曾见过......”
“这是我们家小姐。我们整个府上的人都在寻她。你若是见到她,速速与我们联系。我家老爷重重有赏......”
“你说小姐,放着大好的姻缘不要,这是闹哪出......”
听着两个大汉的对话,蒋升登时明白了大半。她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一路逃婚到此。
蒋升苦笑道:“她怎么会是落魄的丫鬟?也只有我这个呆子信以为真,甚至有了不该有的念头......”,扔下了身上的蓑衣,站在原地良久。
“这是哪里?你们怎么在这?”钱若茵醒来时,只觉得头晕得很。打量发现身边是府里的家丁,而蒋升也不知去向,顿时变得慌乱起来。
“小姐莫慌,这是回扬州的船。多亏蒋小哥帮忙,我们才寻得您......”
“是他告知你们的?”
“是,我们备了薄银五十两,他不肯收,只说希望你幸福快乐就好......”
“快停船,我要回去......”钱若茵激动道。
“船已行至中途,小姐还是收敛性子,随我们回去吧......”
扑通一声,钱若茵跳入湖里。
“停船,快停船。小姐落水了......”
两个时辰后。
“城东今日出了命案。听说是有个府上的小姐性子刚烈,逃婚不从被抓回去,行到中途,跳湖身亡......”
听闻噩耗的蒋升直接晕倒在地。在众人费力将他救醒后,他嘴角含笑,来到钱若茵投湖的地方,亦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后世人叹道:“世人皆知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偏又生了第四苦,相识不解相思意。误点鸳鸯铸大错,倩影不复湖底中。追悔莫及奔赴去,只愿来世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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