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父亲老耿，儿子云飞。老耿是东北人，可是十几岁时上山下乡就跨越几个省来到了湖南。虽是家中独子，家里还有三个女儿，可后来却在湖南的小县城里安营扎寨，落地生根。黑龙江哈尔滨，那个寒冷的冰城，因为山长水远，因为囊中羞涩，还是太多年的离别，导致对父母姊妹，故乡，都是那么地疏离。

在梦中也才梦过几回，父亲去世回家奔丧一次，儿子出生带回哈尔滨一次，接母亲过来小住一次，去年母亲过世又回去一次。寥寥四次，而他在这儿已经呆了四十年了。

儿子取名叫云飞，因为爷爷当过空军，纪念一下爷爷的光辉历史。另外一个原因，如果能像云儿一样飞来飞去，那么山长水远也就不是问题了。

老耿和妻子原来都在电力局上班，老耿是技术人员，外电内电门儿清 ，经常在外面架线，那些年轻人都是他带出来的学徒。他黑瘦精干，一直到现在近六十岁了，身上还是一丝赘肉都没有。以前以为他皮肤黑是天天外出架线晒黑的，可后来不架线了，他也还是黑。按现在的说法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非常明亮有神，很少成年人的眼神有这么明亮的，除了小孩，但他的眼睛就给我这个感觉。说话语速非常快，你要聚精汇神才能听懂他说的意思，如果你心不在焉，他不会说第二遍的。

他的电工是很专业的，整套房子装好才收几百元，如果是熟人介绍的，只是象征性地收个一两百。要是在城里，一套房子的电路装下来，不得赚几千块。就在他们夫妻最潦倒落魄的时候 ，有这门手艺也可以活得很潇洒啦！

干技术的人，很多都不擅交际，老耿尤其如此，他对人情世故的了解甚至不如一个小孩子。他儿子评价他不通人性。他不怎么出去跟人家聊天，喝酒，吃饭，打牌，所以也没什么朋友。家里常年累月都养着狗，估计前前后后养过十几只吧，以前是养常见的土狗，又称中华田园犬，也养过狼狗。后来儿子给他的狗都是名犬，拉布拉多，金毛寻回犬。现在养的这只是迷你观赏犬，也是儿子不养了送回来的。

老耿虽然不通人性，但他很通狗性。他养的狗都非常漂亮，油光水亮的，还聪明伶俐，指东就不往西，让坐着就不站着。他经常带狗出去打猎，有时就在附近的山上转悠半天，如果去得远了，就开着嘉陵摩托车带着狗，一出去就是一天，还喜欢钓鱼。我时常在想，难道老耿的祖先是长白山上的猎人吗？所以骨子里才爱狗，爱打猎爱钓鱼。

虽然父子俩谁也看不上谁，但他们身上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小麦肤色。都爱狗成痴，老子爱打猎钓鱼，儿子爱游山玩水，四处旅游 。都很聪明爱钻研 ，虽然老子做电，儿子做网络监控，但都是技术活。为人比较清高，但儿子自诩比他老子强，因为他谙熟人性 ，所以他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过年去老耿家，他家盖新房了，我还是第一次去。盖了三层，整得跟别墅一样。三楼有大露台，四楼楼顶居然还铺上了大理石，种花种菜。处处都很用心很讲究，二楼摆了一套儿子运回来的鸡翅木家具。我笑着说，这下你们有事做了，搞卫生，种东西都够你们忙碌了。

老耿看上去精神很好，红光满面，精神抖擞。陪着我们楼上楼下地参观介绍。我记得上次去他家，他还住着一层半带阁楼的旧屋，他躲在后面暗暗的房间里玩电脑游戏，都不怎么搭理我们。

他们最落魄的时候是在儿子上初二时，因为几个人联名举报领导，领导后来给他们小鞋穿。借着举办互助小组把他们夫妻俩排挤出去，他们被调离县城，调到镇上去闲赋了好几年。每个月只拿最少的基本工资，两口子自顾不暇，把儿子暂寄在舅舅家。

舅舅家做生意，自家的两个女儿都不管，哪有时间和心思管外甥。这个儿子突然脱离了父母的管束，除了吃饭睡觉能见着他，跟个脱缰的野马似的，平时不见踪影。有一次在游戏厅打游戏彻夜未归，舅舅到处寻了一夜都寻不着，那真是急火攻心啊！第二天外甥一露面， 就被他舅舅追得满大街跑，好在那时也没什么汽车。

舅舅对他妈说，“你这个儿子我管不了，你还是领回去吧。”彼时，老耿和她老婆的日子也不好过，老耿虽然有装电的手艺，奈何乡下也没几户人盖房子，加上他不会跑业务，都是人家找上门来他才有得做。老婆只好出去卖小菜贴补家用。

这人倒霉起来吧，喝口凉水都塞牙。老耿骑摩托车还把门牙给磕没了，一下断了三四个。因为没钱去种牙，一直空了好几年，吃东西不方便，说话还漏风，头发一下子白了大半，像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没办法，儿子跟着自己回乡下就没书读，只好把儿子送到姑姑家去了，姑姑在广西南宁。

儿子重走了父亲的老路，十几岁就离开父母，离开家乡了。一年难得回来一次，要坐十几个小时汽车才能到家。在姑姑那里读了高中，大专。毕业回来后，父母把他搞到水库电站做事。他在家乡呆了一两年，还是决定要回南宁去发展。

云飞是个很聪明的小孩，读三年级时就能跟爷爷对弈象棋半个小时左右，要知道爷爷可是棋篓子。他回到南宁是非常正确的选择，南宁毕竟是广西的省会，比小县城的发展空间大多了，机会也多得多。他回去后边工作边自考本科，还找了一个大学毕业的女朋友。接着自己创业成功，接着就吧拉吧拉的全都是好事了。

过程有多么困难或者多么幸运，外人无从知晓，不要说伴随着汗水和泪水，我们这一代人创业不像六七十年代生人，他们创业是伴随着汗水和泪水。我们创业不需要太多的汗水和泪水，我们创业需要知识，科技和机遇。但云飞告诉我，他有时压力大得要靠吃安眠药（中医成份）才能睡得着。一年当中大概有十五个这样的夜晚。赚的钱越多压力越大，权利越大责任越大，享受占有得多付出也多。

你要问我为什么对这对父子那么熟悉，因为老耿是我姨父，云飞是我表弟，追着他满街跑的舅舅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