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下了一周的雨,在秋天的尾巴和冬天的触角上,绵绵延延,像一张张开的网,不紧不慢洒下来,他有时候停一会,地面是深色的潮湿,远处是浅色的雾,人们也叫霾,不远不近的地方是忙碌穿梭在城市里的楼,像这个城市的人们一样,有过客有久居,有高耸有低矮,有欢快有沉静,有呜咽有歌唱,昏沉沉的季节,连吃饭都是沉默的。
我们好久没有打电话,上一次联系的时候,还是小半年前。这几年里,通常情况下,一年就联系两次,一次是三月,阳春天,发一条消息,生日快乐。仅此。
这样的一条消息会在空气中回旋四个月,穿过手机,穿过电波,穿过崇山峻岭又或者海洋和岛屿。
然后在七月,收到同样的一条消息,生日快乐。仅此。
2
我和这个城市一样忙,一样焦躁,一样无可奈何,又一样一点点地往前挪动。以至于分别十年,忙碌到每年如此。
说起相识的时候,是在这十年之前的再之前,她一米六七,高,冷僻,不合群。在每天中午的空荡荡的教室里游荡,她不和别人说话,像一只长脖子的鹅,转悠一圈取拿一些东西消失在静谧的太阳里。
这时候,我通常躲在教室的角落里,从课堂昏沉沉地醒过来,开始翻书做笔记,在一点点挣考分中消耗午休的时间,为下午能在课堂睡得更香做准备,我习惯于懒洋洋地靠在墙角窥视这个空无一人的教室,他们白天闹腾如同一锅煮开的白粥,这一会才是平静。
3
我们居然住在了一个宿舍,她在我斜对角,她有她的习惯和生活,她喜欢拎塑料袋去上课。
她说,这个月的生活费都在贝塔斯曼买了书。
贝塔斯曼,对,这是很久的事了。
我们宿舍的五个人各有生活习惯。
有一天熄灯后,她说,不管大家怎么闹,开了门对外,我们都是一个宿舍的。
我看校园里她的身影真高啊,左手是塑料袋里装着书,右手是红色的热水瓶。任由五月的斜阳把身影拉长再拉长,拉得和宿舍窗口那一排水杉一样长了。
4
有一年交学费,我把钱不小心撒了,地上好几张,我俯身去捡,周围的所有人都在看我。等我一张一张捡起来,碰碎了他们冷漠得有点错愕的脸。
5
我终于又要过生日了,和之前十八九个平淡无奇的生日一样,和门口那株人家撑着他的树干等待另一个人的大榕树一样,和月夜里伸手只见五指的操场一样,和车轮战一般的模拟考试一样。
我这期的古文默写又错了两个标点。
这次的数学题又到中间算错了数字。
还有我实在记不起鸦片战争的标志是哪一年哪个事件了。
中体西用的倡导者是谁?
我周末该带什么哪一本题集哪一本教案回家,几点,自行车有没有气。
我们都在一个巨大的鱼缸里,奋力地游啊,抢食,碰撞,变得越来越大,但是似乎随时都会因为太大而沉下来去。
她坐在我前面,排在我前面的大金鱼,也在咕咚咕咚喝水。
她忽然扭头给我一支美宝莲红色润唇啫喱。
这是我蓬头垢面十几年来的第一支唇彩。
6
我们分别了太久了。
我们的交集越来越少。
7
她上班后给我快递了眼影。
第二年还是,还有什么都记不清了。
有一年我经过大连,我说半夜我就坐轮船走了。
她说,我给你买点鱼干海货吧,大连还有什么呢?
大连还有你吧,
你在星海广场上走过的地方,我也走过了。
8
她给我只言片语,以慰我的爱莫能助。
9
你看我们都分别十年了,我真担心我们没有话说。
可是她的朋友圈,一直停在17岁的样子,不是艺术,就是真情,不是美就是爱。
这个绵长的雨季的周五,我出去吃饭,翻手机,一周累得够呛,奔波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之间,我们都没有力气去温暖另一个人了。连饭食都敷衍起来。
10
她忽然发信息给我,我给自己买了唇膏和香水,也给你买了一份一样的,给我个地址。
她上一条朋友圈发的是“更真实的李安在哪里?/十三邀”,我在商场的饭厅里看这个男人的访谈,
再上一条是“朴树发新歌了”
我都记不清自己的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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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从学校发的粗糙被单换成了120支的PRETTE,已经从日夜颠倒的生活转变成定时早餐,踩椭圆机,拉筋,已经从毛糙到安静,从焦急到漠视了。
我收到她的快递了,纪梵希小羊皮303和祖马龙的蓝风铃。
这是我蓬头垢面三十年来的第一支唇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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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门的时候,上海好像醒过来了,我踩着油门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绿灯,我走了一条我之前没有走过的路,发现那也不是非常难的事情。
我像一座移动的建筑,从城市的一端到了另一端,出门的时候,阳光在我的身后,走一走,又到了左边,后来我拐了个弯,她们到了我的身后,但是不管我走到哪里,她们好像都无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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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何德何能,谢谢能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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