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内外

    谁也不知道着扇铁门有多少年头了，岗亭里的哨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即使是最老的哨兵也说不清铁门是何时落成的。铁门样式古朴，虽是刷了一层新漆，可还是无法掩饰其年代感，像是被重新植皮的老人，矗立在这里，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怪异。

铁门内有些冷清，醒目的军事管理区字样让人倍感压力，不觉收回向里张望的目光;铁门外车水马龙，紧挨着的是大学城，无数的年轻男女走过，朝气蓬勃。特别是夜晚，铁门外灯红酒绿，音响肆无忌惮的叫嚣着，啤酒和烤串的香气经过哨兵的鼻子，朝铁门内飘去，而铁门内寂静无声，只有路灯孤独的亮着，偶尔传来几声哨音，宛如虚幻。

她第一次进入铁门是借一次观摩活动，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负责接待的他。这时，她才知道铁门内的人和她年纪一般大，也是大学生，而自己被称为“地方大学生”。那天，她向他问东问西，他耐心解答，却言辞拘谨，频频脸红；他带她们路过训练场，他随意的几个单双杠动作就引来几声惊叫；她也看到无数的他们踏着队列走来，步伐整齐，军歌嘹亮，也收到了他们的频频注视，几次回首。

活动的事他记不太清，舞台上的十九大及强军报国宣讲却让她大为惊奇：她真的没有想到在这个年纪会有人对那种话题滔滔不绝，她看到身旁的他坐的笔挺，时而鼓掌，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临走时，她加了他的微信，他送她走出铁门。她看着他挺拔的身影隐身于铁门之内，目光久久收回。那一刻，她有了了解他的想法。像一个逃学的小孩偶然间听到街边说书人讲相对论，盛大辉宏，引人入胜，小孩一时忘了物理有多么枯燥，有了深研一番的冲动。

铁门外，她把活动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她向同学谈起她的见闻，引起好多女生羡慕的赞叹。他也在一次次的宣讲中美化言辞，以至于忘了身处铁门内的隐隐不适。他开始联系铁门内的他,也许她本身也不觉得他有多好，只是身边人的羡慕引导了她，指引她走向他，她也在这种引导中说服了自己，在室友的怂恿下，向他发出了示爱的信号。

铁门内，活动过去了，但对他的影响却持续了有一周时间。许是因为军校的生活太无聊，而异性更是军校最稀缺又最吸引人的话题。在频频的集体活动中，在战友隐含羡慕的调侃中，他一次次的回忆那天的细节：哪个女生走丢了；谁问了什么问题；哪个女生说起对他们的评价。这一切都是谈资。他也想把这段关系延续下去，但军校对手机的管控很严格，他只能在周末玩玩手机。不过令他欣喜的是，周末，他刚拿到手机，微信里跳出的联系人头像。这，算是两边战友善意的调侃；一起聊天时，他可以转述女友对这座城市的描述：推荐一家店、一个景点。而这一切，无疑带给他优越感。他们像是一群在密闭车厢里的乘客，而自己却忽然发现通向外界的窗口，虽然他们都无法到达，可也想透过窗口向外看看。“有机会出去看看，和她一起游览自己向往的一切”外出机会虽然难得但总会等到吧，是啊。会有机会的。

铁门外，她站在门口早早等待；铁门内，他终于换上了可以暂时忘却军人身份的便装。这一次，铁门内的他，第一次在她的带领下，去见识铁门外她的一切。

他进入了她的大学，去看看他身为大学生却错过的大学生活。他见到了那么多的年轻男女沿街穿梭，他们向正常情侣一样牵手走过一条条小巷，和她上过自习的图书馆，她如数家珍的食堂，还有无数情侣暗诉衷肠的小树林。他们去了校门外的小吃街，各种摊铺沿街摆开，小商品琳琅满目，和着青春洋溢的喧嚣，他也跟着轻松起来。流连于各个小摊，他像是一位匆匆到来的游客，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带走、把所有美食都尝一遍。最后，他们分别，他说：“这是我在这座城里最开心的一天！”

她带他进入她的大学，经历她的一切。她能感觉到他的欢乐，像是被使劲摇晃的可乐，按捺不住。可为什么，她有一种失落呢？他今天像个孩子，可他是军人，军人怎么能像个孩子呢？他幼稚的可怕，像是刚刚进城的乡巴佬一样，目光游离；他看到美女会走不动道，以至于对方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他惊叹时会口吐脏字，后来直接不加掩饰；他好像与世隔绝的原始人一样：不懂自己说的流行，经常接不上自己说的话……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导游，虽然同样游览了名胜古迹，却得不到和游客同样的高兴。

铁门内，时间长了，他不知道该聊什么了。点名、训练，即使是打靶投弹，说得多了，也没有新鲜感了。

铁门外，他陪自己的时间太少了，每次见到室友和男友出去玩、送礼物，拿起手机，发出的消息却总是石沉大海。每到周末跳出的问候，像是定时消息那样，总觉得不够。

铁门内，他累了，每次给家里人打过电话就和她联系，有时却传来对方聚会、游玩的照片，说回聊。和战友一起开黑，又忽然传来女友的电话，他接不接呢？

铁门外，她生病的时候他不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她想分享快乐的时候他还不在，她有男朋友，却没有谈恋爱的那种感觉，她变了吗？不，他只是过了头脑发热的阶段，开始冷静了。就在这时候，他收到了来自他的邀请。

铁门内的他站成了一棵白杨，铁门外，她经过哨兵的检查，见到了等待的他。这一次，铁门外的他要见识他的一切、他的日常，不再是浮光掠影，是光环后的他。

她进入了他的学员队，看到了无数的他们军装笔挺，床被整齐，却坐在小小的板凳上玩手机；他看到了平时气宇轩昂的军人正小心翼翼，向干部请示能否带他出去转转；她看到路上空无一人，一问之下才知道每个人都只能待在自己的集体中，不准单独乱逛；她看到了满眼的鲜红、标语、政治气氛总让她感到压抑……她看到了光环后的他、他们，却有一种令她几乎窒息的落差感。

铁门内，他送她走出铁门，他忽然想起上次好像也是这样，只是这次好像有什么不同。她隐隐感觉她的兴致好像不太高，这一次，他看着她的背影隐身于黑暗中，最后，她也没有回头。

铁门外，她在路口站了好久，看了铁门内的灯光如豆，铁门外的灯火通明，终于不再犹豫，把编排好的信息“我们分手吧”发了出去，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那光亮地方。

铁门内，他上了手机，回到宿舍，收到了室友慢慢的调侃、隐含的羡慕。这吹散了他的一点不解，一点对恋爱的烦恼。不管怎样，她的位置总是不可替代的吧，于是他又开始期待下一周的聊天、下一次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