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

我是条破铁门，明儿个就要被拆了。

几个月前，刚刚目睹了一场谋杀案。从门卫老爷子那里抢了手机，抄了自己门把手，哼哧哼哧刷起了森林头条。

虽说我是条破铁门，整日在森林出口站着当门神，身上剩四个钢架，头顶四根尖钢叉。

岁月将我锈得来无影，求无踪，但并不妨碍我对生活的热爱，尤其这是我亲身目睹过的，有生以来最惨的一桩森林命案。

白兔跟狐狸在森林小溪边玩耍时，一只凶狠的狼从路边的灌木丛里窜出来，向狐狸发起攻击，白兔看到自己好友狐狸被狼如此猛烈的纠缠，便上前拖住狼的腿，大声冲着后方的狐狸喊：“狐狸，快走，快走，我先缠住他。”

狐狸趁着这个机会，脚跟踩了风火轮似的，一个劲的往前跑。我蹲守森林已经数十年，习惯性的在午间这个点打打瞌睡，眼睛刚刚睁开。

面前的一幕把我几十年的胆儿都给吓飞了，活了几十年。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没经历过，但我仍然被面前的景象吓呆了，我不能忘记小白兔脖子间森可见骨的牙印跟狼脸上目眦尽裂的凶恶表情。

汩汩的血冒出来，跟红绸子似的，零星的血洒在踩烂的草地间，一片狼藉。

而狼紧张环顾四周，生怕有其他动物进来。在十几年前，这片由狮子统治的山林，老早就介入了森林光纤，里面几十种动物从人类那里借用了智能手机的技术，每皆可刷森林头条。在森林王国里，有一条铁律是必须遵守的，那就是无论前生是妖魔鬼怪还是天敌，到了这片地方，全部必须和谐共存，不得违反。

我盯着狼脸上渗出的汗水，浑身生出几层铁锈，地上的白兔子不断喘着粗气，奈铁链做的锁挂在身上，门卫老爷子又出远门去了。我有心无力，拼命的挣脱钉子，终于给我挣出来。

我蹬蹬蹬蹬跑上前去打算用我的铁叉子头去刺那头凶恶的狼，但是更加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狼朝着白兔的脖子再次狠狠一咬，血溅在我架子上，滚烫滚烫。

我愣在当场，随即蜂拥而入的拿着绳子的白虎警察跟猎鹰探长。

手铐啪的一声扣在狼的四肢上，当医生的猫头鹰探了探白兔的鼻息，冲着他们遗憾的摇摇头，表示人当场死亡。

作为森林守护门的我被重新插到泥土里，用沉重的铁链封锁了森林唯一的入口，活了几十年成精的老铁门，有个非常遗憾的事情，我没法向这些动物们表达我的意愿跟思想，连守了我几十年的人类门卫大爷，勉强只懂。

夜色将晚，森林的守夜人再一次劈倒白昼这座山时，黑夜降临了，门卫老爷子嘴里面叼了根烟，冲着我讲白话，说道：“门啊，老爷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儿，这报警的狐狸逃了，今儿个下午不是抓了那咬兔子的狼吗？晚上虎探长找狐狸来问罪时，你猜怎么着，狐狸洞穴里什么也没有，人去楼空。找狐狸的妈妈问话，狐狸妈妈把门砰的一关，直接就说狐狸没跟白兔玩过，根本不认识小白兔。”

老爷子神色隐在呼出的白眼儿里，目光炯然，用细小的声音感叹道：“老爷子我守了这个森林几十年，还没见过救了命当晚就跑路的。”

守夜人看着刚劈的白昼柴火上来，把老爷子那里照的亮堂堂。我听见守夜人用无不遗憾的语气讲：“可怜那娃儿了，每天我从山上回来，一眼就能看见她站在我面前，围着我跑圈圈。没想到啊，竟然被野狼给咬死了。实在可惜。”

望着守夜人落寞的身影远去，森林几棵掉光叶子的枝干呼啦啦在风中摇，猎鹰探长从空中飞过，伏在我脑袋上，带来最新消息，白兔妈妈哭成了泪人。

而跑路的狐狸不知道身处何方，当白兔妈妈去找狐狸妈妈对质时，迎来的是对方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面前砰一声关上的门，狐狸妈妈说：“你家的白兔那是活该短命，谁叫她不好好的待在屋里，非去狼身边晃荡，狼和兔子本就是天敌。那是你女儿蠢，不懂保护自己，上门给人吃。管我狐狸一毛钱的事儿都没有！”

话语一刀一刀，直直的往白兔妈妈胸口上扎，上面破了个洞，咕咕冒着血，风呼呼吹，心脏钝疼钝疼。

斧子砸在膝盖上，断了腿儿，一息尚存。

言语刀子刺到身上，回过头，白天也是黑夜。

的白兔妈妈抱着自家孩子照片，泪流满面，大声哭泣的声音引得整个森林为之动容，引得所有动物上前询问，却被老虎探长上止住，沉声说道：“让她哭吧。”

“我的女儿，你能不能回来？”

“我的孩子，你被咬断脖子的时候痛不痛。”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刻进了灵魂里。

而跑路的狐狸，跟妈妈告别说要游玩几天，欢欢喜喜的去森林游乐场玩了几个通宵，提溜了森林超市里面最贵的浆果在手里，一边欣喜走一边啃，小日子过得好不畅快，终于摆脱那个混蛋野狼了，前阵子跟野狼做生意因利益问题吵翻，闹得双方都不愉快，野狼说要来找我报仇，没想到白兔做了替死鬼，真是幸运。

坐了牢，大快我心。

总是，死的不是我就好。野狼本罪有应得，早该送上森林火葬场。

白兔妈妈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去找狐狸跟狐狸一家，得来的消息是举家搬迁到另外一座森林，从此了无音讯。风里来，雨里去，得来的全是空荡荡的回音。清明火把烧完了，我守在门外又一年后，森林头条某条信息登顶白兔妈妈再找不见人之后，求助了森林头条，把狐狸跟狐狸一家子的事情全部放了上去。

秋天已经很深很深了，北风萧萧，从我面上过去，跟玩儿似的，我睁着眼看着天空，忽然间意识到，冬天就快来了。

狐狸白兔被咬杀的日子已经一年整，森林法庭也快开庭了，探长们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一个字儿也撬不出来，嘴焊得比我这铁门还严实。

原本在这座不大的森林里，动物之间和谐生存，一派安宁祥和，连曾经作为天敌的猫鼠之间，时不时会在大过年时走个亲戚什么的，乃是常态。狐狸跟野狼干的事情一出，几乎引起了全民公愤。

许是太久没有见过了这样子的事情发生了，我这条铁门蹲着的地方，草被捋秃了。

感兴趣的动物们来问老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本不会说话，看着老爷子和一群动物聚在一起，也悄悄挪了个位置旁听，老爷子收集信息的本事一流，跟森林里面的探长们打了番交道，关于审判的那栋铁房子里，露出了一点儿风儿。

老爷子声音洪亮，我静静听着，伫立在泥土里，饶是我浸淫世间数十年，仍是被这狐狸举动吓得铁锈儿掉了一地儿，特别想重新回个炉重造，找个温暖。

曾经焊铁的铁匠师傅经常时不时冲着炉子里那团通红的饼讲，做人要善良，作为门更是要好好守住自己本分，不能空了心儿。你手艺儿一欠吧，质量就没以前瓷实了。水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师傅身上流着汗儿，抄起旁边的锤子可劲儿敲那块从水里面捞出的铁，梆梆梆，拿起脖子上挂的帕子擦了擦汗，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说道：“这样儿，心就实儿了。”

狐狸迫于压力眼神的当天直接去找了白兔妈妈，白兔妈妈瘦了许多，雪白雪白的皮毛儿染上了黑霜儿，跟雾霾做了染料泼身上似的。

见到白兔妈妈第一眼，便是声泪俱下求情：“阿姨，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害死白兔的。”

白兔妈妈不理，躲避它的动作，狐狸不死心儿，一个劲儿缠上去，一边使劲儿把白兔妈妈往自己身边扯，一边儿大声哭泣，不停解释：“阿姨，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跟白兔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我也不知道野狼会突然上前咬死了他。”

“阿姨，你跟我说说话，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是真心实意想要补偿你的。”

白兔妈妈寒了心，很久之前去找狐狸一家子时，狐狸母亲说出的那句话让她一辈子难忘，她家的女儿是女儿，我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子的强盗逻辑。

可怜我的白兔，野狼往她脖子上咬时得有多痛啊，深可见骨的伤痕，下嘴的狼儿，可曾有过一点良知？

眼睛盯着狐狸那张脸，白兔妈妈觉得很恍惚，张口闭口说是朋友的闺中密友，怎么说走就走，跟孩子闹大街，一条亲密关系的人命消失了，对方却跟个没事儿一样该吃吃，该玩玩儿，然后该上被子，做个美梦，一夜安详。

让她心寒的不仅是野狼对于他家孩子暴徒般的罪行，而是对于狐狸时候躲躲闪闪，不愿见她，不远告知她事实真相的冷漠，甩手从河边离开，留下白兔一个人望着远方蓝色的天空，血一个劲儿从脖子那个往外冒儿，连妈妈也没能看上一眼，便遗憾离开人世。

狐狸死命求情：“我以后会经常来看阿姨的，会好好认真工作来赡养阿姨，把阿姨当做是我的亲生妈妈一样对待。”

白兔妈妈闭了眼，摆着白兔的照片看了一眼又一眼，对于狐狸说的话，如今，没什么可相信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森林法庭对于野狼的惩罚。

森林中早已经废除死刑这一项目，和谐社会发展的如今，动物王国间以安宁为第一要务，对死刑的结局执行慎之又慎，能不能让野狼判处死刑，这一切，全部是未知数。

求助了森林头条，森林里面所有动物全部自发组织前来看望失独的白兔妈妈，对狐狸的行为嗤之以鼻。

大象坦言：“遇到困难逃走的确是本能，可是你也不能撂挑子走人，跟个没事儿一样，一点儿不管啊。”

猴子说：“狐狸这甩锅的本事儿也是一流儿，能在朋友死后如此潇洒生活，活了这么久，真是头一遭。”

蛇说：“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使社会安定了，该暴露本性的一个也不会少儿。”

羊道：“可怜了只有一个女儿的白兔妈妈，以后应该如何继续生活下去啊。”

讨论声在森林头条上此起彼伏，讨论声不断，狐狸站出来反对：“我没有，我没有撂挑子走人，我会出庭作证，我会好好对待白兔妈妈的。”

可是森林里没有人想帮助狐狸，说谎乃是本能的狐狸，话语中几分真，几分假，无人知晓。

森林法庭如期在所有动物期待中开庭，白兔妈妈得以在法庭上见识到野狼的真面目，尖嘴獠牙，一派凶恶之相，白兔妈妈直视野狼的眼，问：“我家白兔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他的命。”

野狼沉默了，说不出一句话，不敢直视白兔妈妈的眼睛。

她继续追问：“咬死她的时候，你想过让人活命吗？”

狐狸上了法庭，一字一句讲述自己所有看见的事实，把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的告诉了狮子检察官，狐狸解释自己是因为前天因为跟狐狸发生不愉快，第二天在河边争吵，刚好跟白兔一起走，野狼上前威胁要结果了她，白兔替自己辩护，没想到野狼会杀死了她。当时她真的没有跑，是躲在隔壁的树上，吓得不敢下来，野狼嗜血的样子实在太凶残了。

狐狸作为证人发言结束了，白兔妈妈继续问第三个问题：“你愿意承认你杀白兔的错误吗？”

三个问题一出，野狼抬起头，开始冲着狮子笑了笑说道“发光，我承认自己杀了白兔的错误，但是我干向天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杀白兔的，是她冲上来来咬的脚，我迫不得已才咬的她。不信，您看。”

狼抬起腿，拨开自己身上的毛儿，一个两寸长的伤口摆在那里，开了所有人的眼。狼继续解释：“我跟狐狸在河边发生争吵是没错，但是是狐狸先动的手，白兔帮的忙，自卫的本能让我杀死了白兔。我属于自当防卫杀，绝对不是故意杀。”

狼的话，让白兔妈妈垂下了身子，再也问不出下一句话。

他得意的笑起来，望着法庭上严肃的检察官，伤心落泪的白兔妈妈，以及低着头的狐狸。法庭气氛严肃，狼笑容更深，说出的话更加猖狂：“再者，弱肉强食，这可是亘古不变的丛林法则啊，法官大人。”

狮子坐在台子上，看着双方各自谁也不让过谁的样子，当下也犯了难，如何抉择暂时不知道。召了天上飞的猫头鹰过过来，猫头鹰从天边冲下来，告诉了狮子一个事实：“那狼身上的伤口是自己咬的，兔子咬的伤口哪里有这么深啊。”

盯着狼的那条腿儿许久，狮子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情，有阵子自己爪子裂了，没法喝水，做啥事情都得扒拉着河边的一块石头工作，下午两点时，正靠着河边大口饮水，嗓子跟冒了烟儿似的，大口大口饮得正欢，受伤的手正靠着石头，忽然石头猛地被抽空。

回头一望，看见狼踢掉石头，用手抓着自己，嘴角堆着笑道：“石头靠着疼，我帮你扶着。”当时渴的慌，便没什么防备，继续喝水。

想不到，手中一空，一个趔趄，整个身子忽然一倾，掉进水里。抬起头迎上狼更加灿烂的一张脸，狼冲着他说道：“狮子，反正你应该也活腻歪了，比如去找找水神叙个旧。”

说完朝他手的方向洒出一把白色粉末，扬长而去。剧烈的痛感从手部传来，看着他在水中挣扎的模样，狼没忘记撒上一把盐。

知道路过的白虎探长救了出水，才幸免于难。在审判开始前，狮子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白虎探长，白虎探长说：“公事公办。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勿存私心。”

野狼辩解无可反驳，找不出错误条例，根据森林法例第三百十七条，以及猫头鹰医生的自己作出来的证词，判处无期徒刑。话还未宣布。

忽然间，后方的群众的一只狗站了出来喊道：“等等，我有了狼跟白兔战斗的全程录像。”

此消息一出，震惊在场所有人。

投影打在幕布上时，野狼眼睛冒出绿色的光，狂奔着向白兔跑去，咔的一声咬断脖子，眼直勾勾盯着镜头，吓得在场很多人扑通一声晕了过去。

狐狸捂住自己的眼，不敢多看。

一条铁门蹬蹬蹬冲上前去，最终没能阻止狼的行动。

狼再无法狡辩，坐等认罪。

狮子看到这个视频后心中怒的不行，直接敲碎了桌上的板子敲成瓣儿，发话大声宣布：“给我直接扔河里去！这样的动物留在森林也是个祸害！“”

掌声响起，动物们一片欢呼起舞，白兔终于能安息了。

狼被狮子，白虎探长用牙咬着用麻花绳绑了，一个用力扔到河里，绑上了好几块大石头。狼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咕噜咕噜冒着泡儿，再没浮上来过。

狐狸被狮子下了令，将狐狸驱逐出境，永生永世不得进入森林，森林不需要甩锅本事大过天的坏人。

白兔妈妈在森林里的一家有很多树叶的院子住下，养了几棵树苗儿，抱着女儿的照片笑了笑，继续生活下去。

我在视频中蹬蹬蹬的样子吓坏了白虎探长，特意上门找老爷子问了，老爷子解释：“这铁门锈成精了，能跟你讲话你信不？”

白虎探长悻悻缩了自己脑袋，摇摇爪子道：“别，爷爷，我怕。”

我耷拉着脑袋，看着老爷子朝我使了个眼神，我跑上前忽然顶了探长一把，用发自胸腔的金属声音说道：“探长你好。”

探长直接吓飞了魂儿，扒拉着门框躲在后面，伸出两只黄眼睛盯住我。

我又说了句：“别躲了，我真能说话。”

总算能说话了。

在造出来时，铁门师傅这么对我讲，等到你老去的那一天你说不定就可以冲别人说话了，我笑笑，大限将至时嘛。

冲老爷子跟白虎探长说了这么一段话：“原本我有机会去救白兔，奈何身上已经锈的不成样子，一块块的掉儿，就剩个烂门框，想救人也有心无力。刚刚焊出来的我又没什么力量，兜不动我自己。等下辈子我再做铁门，一定让师傅给我敲个人的命格出来，有手有脚的，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句话。”

压死个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