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若水，又发梦啦！站着都能睡着？你他妈的还真是个人才！你还想不想干啦？”
李若水的身体被一双粗糙的大手使劲晃着，晃他的是他的组长老张，老张边晃他边骂他。
他妈的，打扰老子的好梦！李若水心里咒骂着。
李若水喜欢做梦，各式各样的梦，女人丰盈的胸脯，札幌的雪景，箱根的红叶，闪闪发光的金阁寺。
李若水对自己的梦做了全面分析，发觉自己的梦无非就两个主题：女人，日本。
可是，当他梦醒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置身于一条繁忙的流水线上，流水线上流动的是鞋子。他是负责给鞋子打后帮的，就是将鞋子的后帮用压机压结实。他脏兮兮的手上磨出了一个个老茧，他的脸上总是汗津津的。
整个生产车间各种机器的轰鸣声，锤子敲击的声音，大型排风扇的呼呼声，主管们的骂声，喧闹，忙碌，日子在重复和枯燥中不断轮回。
当他意识到自己是个普通农民工的时候，自然有些沮丧。
他想，他大约是这世间最为卑微，最为普通的那一种人。
大多数女人喜欢的是有钱人，就连他对面一样打后帮的大龄剩女玲子，皮肤黝黑，满脸雀斑，却一直不带正眼瞧他，她倒是对厂长老杨一直笑脸相迎。
日本，在国境之外，那是一个遥远的梦。
李若水的梦与一本书有关，那是他高中时读的川端康成的《雪国》。
《雪国》里的女人很女人，《雪国》里的日本很日本。
李若水高中时读的小说倒不少，但考试不考小说，所以高考时李若水毫不例外地落榜了。
高考落榜的李若水来到南方的大城市打工，进了一家鞋厂。
进了鞋厂的李若水老是做梦，梦里总是影影绰绰地浮现《雪国》里的一些场景。
（二）
李若水的梦启发了他，人总要有梦，万一实现了呢？
李若水把他的梦写在了QQ签名上以此明志：Woman, Japan。
稍微懂点英文的工友都嘲笑他：李若水这小子怕是想女人想疯啦，竟然想要搞.日本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估计是A、V看多了发春.梦啦。
李若水也不做辩解，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有两个，这两个意思也是他确立的人生目标：
找个女人，因为自己是个男人，因为下半身有幻想。
想去日本，是因为《雪国》里的日本真是太美啦！
要想找个女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所在的流水线上女生也不少，但问题是没一个看得上他的。
李若水想要个女人，必须奋发图强，让女人能看得起自己。
李若水思来想去，若是在流水线上打一辈子后帮，估计真的没有女人会看上自己，因此得另辟蹊径。
李若水回顾自己年轻的一生，发觉好像没啥值得骄傲的事。
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死亡，人生最大的悲哀是发觉自己一无是处却又无计可施。
李若水想到这里，忽然难过得想哭。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事值得骄傲的话，就是他高中时曾在市级刊物上发表过一篇小散文，这是他目前为止的人生里的最高成就。
或许写作是条路，赚取稿费甚至写书出版也未必不可能，莫言在18岁时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得诺奖。
李若水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呵呵，写作，赚钱，女人，日本。
当然，去日本的话，要懂日语才行。
于是，李若水迅速给自己定了两个目标：一是学日语，二是写作。
人是需要目标的，有目标活着才有奔头。
（三）
李若水报了个日语培训班。
也许是上天垂怜李若水，李若水第一天上课就像触电了似的，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
这是因为李若水的同桌是个超大胸脯，上课时那大胸脯像是被桌面托着似的，李若水总忍不住偷瞄几眼。
李若水顺着超大胸脯往上看，精致的小嘴巴涂着淡淡的口红，小巧的鼻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皮肤白白净净的，披肩的秀发像黑色的瀑布一样垂下。
李若水第一次上课就做梦了，梦里幻想着与超大胸脯缠缠绵绵。
老师点名的时候，李若水记住了超大胸脯的名字，她叫吴芮。
吴芮是个大学生，读的会计专业，现在在本城的一家知名日企财务课当出纳。
后来吴芮告诉李若水说，她的上司是他们课长，他们课长是个日本人，他们课长讲日语。日本课长跟吴芮沟通起来十分困难，日本课长于是让她学习日语，日本课长告诉吴芮培训费用公司全额报销。
李若水的上课时间选在平时晚上七点至九点，周六上课一整天，吴芮跟她一样。
吴芮的公司刚好和李若水所在的工厂是一个方向，只不过李若水的工厂比吴芮的公司更远一些。
李若水每晚与吴芮坐同一班公交车回去，一来二去二人就熟络了。
有次吴芮下车后不久破天荒给李若水打来了电话：
“李若水，救救我，有人跟踪我！”电话里的吴芮声音低沉，慌张，气喘吁吁。
李若水提前下了车，向后一站飞快跑去，边跑边打电话给吴芮让她别怕。
李若水赶到的时候，黑暗中的吴芮慌乱地扑进李若水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似的不停地在他怀里战栗。
李若水第一次拥抱女人，第一次与女人的大胸脯零距离接触，他的下身立刻有了反应。
“你，流氓！”吴芮突然挣脱李若水飞快跑向自己公司的方向。
李若水默默地跟在吴芮后面，直到吴芮进了她公司的大门他才放心离去。
（四）
接下来的几天晚上，吴芮都刻意与李若水保持距离。
李若水每每想跟吴芮说句话，吴芮就冷冷地甩出一句“流氓”作为回应。
李若水也识趣地不再打扰吴芮了，她是天鹅，而他是癞蛤蟆，他够不着她，他认命。
流水线上的日子波澜不惊，李若水在流水线上边打后帮边默记日语单词。
很快一年时间过去了，李若水和吴芮一道报考了日语二级考试。
李若水顺利通过了日语二级考试，而吴芮却没有通过。
没有通过二级的吴芮开始对李若水刮目相看，她捐弃前嫌主动向李若水请教日语学习的问题。
李若水通过日语二级考试之后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他确信自己有语言方面的天赋，他再次报考了日语一级考试。
为了方便学习，李若水索性在日语培训机构的旁边租了一个单间。
某个周六的晚上，李若水跟吴芮随口说了句“要回家做饭”。
“你会做饭？”
“会倒谈不上，能做熟，能吃，能填饱肚子。”
那天晚上，吴芮说要去李若水家蹭饭，李若水心里乐开了花，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那天晚上，李若水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三道拿手菜，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干煸四季豆，一个鱼头豆腐汤，还拿出了自己早先买的青岛啤酒。
“李若水，你真行，二级你一考就过。”吴芮苦笑着说。
吴芮因为没考过，心中烦闷，李若水递过来的一罐啤酒她仰头一饮而尽。
“李若水，我漂亮吗？”吴芮慢慢有些醉了，突然仰起脸问。
“当然漂亮，不光漂亮，身材也是一级棒。”李若水笑着回答。
“那为什么没人追我呢？为什么追我的人只有我们课长那种老帮菜。”吴芮有些悲伤地说。
“不可能吧？像你这种条件，追你的人应该排成队了！”李若水很惊讶地说。
“你知道柳岩吧，人家漂不漂亮？人家身材好不好？可是至今一样单着。“吴芮反问李若水说。
”你喜欢我吗？”吴芮凑过来挑起李若水的下巴问道。
这一晚，吴芮没有离开，她成了真正的女人。
这一晚，李若水梦想成真，他成了真正的男人。
（五）
李若水因为学习日语附带着解决了女人问题。
有吴芮相伴的日子，小小的出租屋处处透着浪漫气息。
他们牵手逛街，他们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拥吻，他们在草地上一同看星星。
此后，李若水的梦更丰富了，雪国，札幌，箱根，金阁寺，东京，秋叶原，新干线，富士山。
这个叫吴芮的女人满足了她所有关于对女人的幻想，同时也给了她写作的灵感。
李若水开始给一些公众号投稿，也陆陆续续拿到了一些稿费。
李若水写作没有灵感的时候，他摸摸吴芮的大胸脯，灵感就又回来了。
后来的某天，吴芮突然就变得冷漠起来，他开始与李若水讲条件了。
李若水再要摸吴芮大胸脯的时候，吴芮要他承诺给自己买新衣服才给摸。
这样，李若水摸的次数越多，钱包就越空。
有一次，吴芮突然提高价码要李若水答应给她买条铂金项链才给摸，李若水终于忍不住了骂道：
“你他娘的是跟我谈恋爱还是出来卖的？”
吴芮满脸羞红，哭着夺门而出。
事后李若水为自己说了过头话后悔不已，多次打电话让吴芮回来都被吴芮拒绝。
吴芮仍旧住回了她公司宿舍，李若水一时无法挽回吴芮，于是一心备考日语一级。
李若水通过日语一级的那天，他高兴疯了，他希望吴芮能第一时间听到这个好消息。
当李若水打通吴芮电话的时候，电话里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男人说的不是中文，而是标准的日语。
李若水伤心欲绝，他知道一切可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再后来，吴芮的电话无法接通，QQ及邮件也都无法联系到她。
某一天，李若水通过吴芮的好友动态知道，吴芮已经去了日本。
照片里显示她住着豪宅，吃着精致的寿司，穿着木屐，裹着白色浴袍，地址显示是在箱根。
李若水看到这组照片，怒火中烧地骂道：
“妈的，烂女人，不知羞耻！”
（六）
吴芮是李若水的第一个女人，吴芮曾给过她女人的温暖。吴芮的离去，李若水的心便空了。
他开始放纵自己，他酗酒，他开始去夜店排遣寂寞。
每次当夜店的妈.咪找来一群衣着暴露的姑娘们一字排开的时候，他总会选出其中胸最大的那个来陪自己，他给选中的姑娘全都取名叫吴芮。
他微薄的工资根本不够他如此放纵，当他钱包再次空了的时候，他开始在网上贷款。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还不起贷款的时候，他又清醒了。
如果还不想死，如果还想继续活着，就不能继续放纵了，生活还得继续。
他于是报考了日语专业自考本科，他开始写起了长篇小说。
两年之后，他的日语自考本科文凭终于拿到了，他的长篇小说也出版了。
他辞了工厂的工作，凭着日语本科文凭和日语一级证书，他很快找到了一个日语翻译的工作，他的财务问题也逐渐得到解决。
他有了去日本出差的机会，他的雪国之梦终于能实现了。
他在工作之余去了箱根旅行，他住进了箱根的一家温泉酒店。
他泡着温泉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影子端着一个托盘从他的温泉池旁经过。
那身影穿着印着牡丹图案的和服，乌黑的头发扎成云髻。
也许是认错人了吧，他脑海里迅速搜寻着往日那个熟悉的影子。
不是她，绝不可能是她，因为她的前胸是平的。
晚上的时候，李若水想要喝酒，于是操起电话用熟练的日语打给了酒店前台。
不一会儿，服务生敲门，李若水开门让服务生进来了。
依旧是白天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牡丹花图案的和服，端着托盘。
当他从服务生的手里接过清酒的时候，他看清了她的脸，他惊得张大了嘴巴。
“吴芮，是你吗？我知道是你，虽然你挽起了长发，你比以前瘦削了许多，我知道是你。”李若水激动地抓住服务生的手对她说。
“你认错人了！”服务生用中文说。
这下李若水就更加确定了，一个人再怎么变，声音是变不了的，更何况这个声音是他魂牵梦绕的声音。
李若水死命拉住吴芮，吴芮拼命挣脱想逃离，她哭着求他放她走。
“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李若水吼道。
“解释什么？”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因为我喜欢上我们课长了！”
“那你的胸为什么没有了？”
“我，我。。我得了乳腺癌！”
吴芮说到这里的时候，眼泪如泉水般涌出。
看吴芮放松下来，李若水松开了吴芮的手。他震惊了，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得了这个病的？”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想拖累你。”
“那你现在好了么？你不要怕，有我在！”
“现在好啦，切除了就好了。只不过切除后课长大人看我这副样子，消失不见啦！”
（七）
李若水不是一个人从箱根回来的，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她胸部平平，眼眶深陷，颧骨突出，脸色十分憔悴，像是个久病的老太太。
这个女人就是吴芮，只不过她失去了从前的美丽光彩。
春节的时候，李若水牵着瘦得不成人形的吴芮的手欢快地回到了自己老家，逢人就介绍说：
“这是我媳妇，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你不知道哇，我媳妇从前可漂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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