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老物件展上,看到这个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觉得很亲切。随手拍下来,发到同学群里,瞬间炸开。
我的同龄们,纷纷陷入回忆里。当然,都离不开他们最初看电视的经历。
好吧,我也写写与这老物件的点滴故事——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我喝了一碗碴子粥后撒泡尿功夫就又饿了。正在园子里找放了红线儿的软柿子。我家西院的玩伴在墙角后面学蛐蛐叫。这是我俩定好的暗号。那意思是说:出去玩了!出去玩了!
那时候,我爸要求我特别严。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我爸在我那么小的时候,逼着我做题,写日记有什么用?小孩子的童年时光不就是用来淘气和顽皮的吗?或许我爸是真的望子成龙太迫切了吧?或许他更早知道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道理。反正,我是村里被管的最严的那个孩子,且没有之一。可能也应了那句话: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在大嘴巴子被扇无数次,眼泪流了一水桶中逐渐摸索经验,和我爸斗智斗勇。
比如,我玩伴在墙角后的“蛐蛐叫”就是直接喊我出去玩被拒后的改良。
我得了玩伴的呼唤后,心里就长草了,小眼睛就滴溜乱转在找我爸的身影,只要他一个没留神,我就猫腰找个空挡溜出家门啊!
哎!对!先出去玩一阵子再说,至于回来挨顿揍,那是后话了!
所以,我出去玩,尽量要有质量一点儿,不然,对不起回来肿起的屁股。
我那天是手里攥着两个半熟的西红柿直接跳院墙出去的。你问我,那么高的院墙是怎么翻上去的?哈哈!实话告诉你:我早在柴垛里藏好半截木板了!
我给了玩伴一个西红柿,他说:若是等不及红了再吃,只要够大了,摘下来,放被垛里捂上,两天就红了!看来,这小子比我还嘴急!
他显的很兴奋,尽管身边没有别人,他还是耙我耳朵边儿说: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我俩一路向西,走过三生产队的聚集区,跳过一条深水沟,到二队的地界,他还没有停的意思。马上就到我老姨家的大门口了,我说:叫上我表弟啊?咱们一起玩。他坚决的说:“不!”这让我有点意外,若在平时,他极少反对我的意见。看来,今天的事一定有点神秘!
在一条上坡路右拐,他径直往邢二家的木大门走去。那大门很宽,由一排松木拼成,有点像立起来的竹筏子。说实话,我不想跟随他进去了,因为邢二的家我并不熟。虽然我知道邢二是我们大队的会计,人也和善。但是,人家毕竟也是这屯里除了村长之外的二号人物啊!我一个小孩子,没事儿往人家出溜啥啊?
我玩伴比我勇敢得多,他向后勾勾手说:“你来吧,肯定有惊喜!”
我怯怯的跟在他身后,还特地把宽阔的木门留了个缝儿,我的想法是: 如果他家的狗冲出来,还有一条退路。
那天,他家的狗没有叫,院里的鸡,鸭也早早回了窝里。屋门虚掩着,我俩跨过中间厨房的锅台一转身就进了东屋。我们东北的民居,以中间开门居多,左右的卧室以东为贵,往往住着屋主人或主人的父母。
奇怪的是,屋里没有人!这让我有点不自在。我说:走吧,他家没人!
我玩伴说:等等,给你看一个东西!似乎他变成这家的主人。
说完,他朝屋地北侧的一溜躺箱走去。那上面除了一个暖水瓶和一个鸡毛掸子以及两个装了水养了三五条泥鳅的罐头瓶子外还有一个大肚子的盐坛子。奇怪的是,箱盖上的正中间,还有一个大南瓜样的东西被一片儿红色的绸子布包个严实。
我玩伴对着红绸子布用手点指:“这里面是电视机呢!”
啊?电视机!我立刻就惊呆了!我只在小学课本的图片里看过电视机,还清楚的记得那句话说:“电灯,电话,电视机,电的用处大!”那时候,我们乡下,白炽灯是有的,但是总停电,条件好点的家庭可以点蜡烛,还有不少人家是点煤油灯的。电话,在大队部里见过,黑乎乎的一个玩意,上面有个亮圆盘,靠边有大半圈的小圆眼儿。
电视机可是没见过的!我的好奇心立刻膨胀。我轻轻的掀开那块红绸子的一角,看到一个挺方正的盒子,中间有块儿灰突突的毛玻璃,我摸一下:光光的,凉凉的!
我有点失望!就这么一个玩意啊?这有什么好看的吗?
我转身就走。我玩伴说:后面连着线的!
我“哼!”一声。连着线怎么了?不连着线它还能飞了?像风筝一样的飞了?我当时这么想,但是我没说。
我倒是没有埋怨我玩伴的意思,我只是对电视机这玩意有点失望!我玩伴追上我说:我忘了今天村里停电了!等哪天村里来电了,我们再去他家看电视,一定会放的!
他后来还补充说:电视机比露天电影好看!
我想回他:你别吹牛了!但是,我没看过电视,我也不知道啥样的!谁知道会不会比电影好看呢?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灰突突的毛玻璃后面会出现什么东西呢?
对未知的渴望和好奇往往会催生一些幻想,我就对着我妈结婚时的嫁妆——一块发乌的方镜子想:电视那么小,出来的人都像火柴盒那么大吗?
我是在隔了不久的一个晚饭后,主动把多写了一页正楷拿给我爸看的。他点点头说:写的挺认真!去玩一会儿吧!
我撒丫子奔出去,骑在西院墙上喊:“二小子,出发!出发!”
我玩伴嘴里的葱叶子还没有吞下,前腿已经迈过门槛子了。
我跳下大墙,一挥手,他从我的眼神里就知道往哪个方向去。
这回我们到二队邢会计家的时候,他家可不是没有人了。我怎么和你形容他家里人多呢?有句话叫“里三层外三层”,那是六层!可是我说不知道是几层了!哈哈!你自己想吧!因为,我没那功夫查几层人,这种无聊的事情。
我是凭着身材瘦小和一份执着才从人缝儿里钻到他家东屋的门边儿的。屋里的人席地而坐,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像雨中的大鹅。
我顺着他们目视的方向,往躺箱上的毛玻璃望过去:妈呀!一个衣决飘飘的小人正在云彩上御风而行呢!
这画面在我的脑袋里一直晃了好多年!那是《八仙过海》里的一个镜头!我忘了是哪一集,也忘了那人是吕洞宾还是汉钟离?反正我那时候还没进入角色,也分不清谁是神仙谁是妖怪!我只记得我是很快就忘了我自己的!我变成了天上躲在角落里的一个看客:看张果老的毛驴,蓝采和的花篮,韩湘子的横笛,李铁拐的葫芦,汉钟离的芭蕉扇。似乎那一件件法器和腾云驾雾的本领是我自己的!我忽然就和所有的悲欢离合沾上了边儿,和上天入地有了联系……哇!我不再是我了!我是谁?我是那毛玻璃后面的正义,我是那毛玻璃后面的一股力量!
这孩子入迷了!是的!我从看到电视的第一眼就入迷了!
那晚,忘了我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满脑子都是会飞的我,都是法力无边的我。
从此,我就喜欢上了看电视。就像吸毒的人说:有瘾!
我开始不再计较今天的豆包没有蘸白糖吃了,我不计较多写两页生字了,我不计较给园子里的向日葵多浇一瓢水了,我也不计较给鸭子多挖半筐野菜了,我甚至主动去刷碗和去鸡窝里捡蛋了。对了!无非就是讨一个大人的欢心,然后回我一声:嗯,去玩吧!
如此甚好!
我便早早的跑到邢二家去,管他是什么会计家还是主任家,我是奔着电视来的!
我在那小小的一块毛玻璃里得到了无限的乐趣!
尤其是那个叫《再向虎山行》的电视剧,应该是我看得比较完整的一部片子。那一句“南沧海,北铁山,一岳擎天绝世间。”的话每天在我嘴里得念叨无数遍。我开始喜欢舞枪弄棒了!和我的玩伴拿一截向日葵杆就在土豆地上对打。我会大喊电视剧里的台词:“锁喉枪,枪中王,枪枪锁喉最难防!”他就学剧里的人,用棍法和我对抗。往往是没几下,向日葵杆就互折了,我们就空手肉搏,我学了梁小龙的后旋风腿,往往有出奇制胜之妙。
当然,我瘦小,耐力不行,战到最后,总是弄的灰头土脸。但是,那乐趣,确实真实而难忘!
当然,那年代,最好看的莫过于《射雕英雄传》了!谁能阻挡它的诱惑呢?
可是,又不是我一个人喜欢“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放下手里的毛线针和饭勺子,也赶来看她们的“靖哥哥”了。
邢二家的屋里是挤不下那么多人了,只好把电视搬到院里的一个饭桌子上。人们黑压压的挤聚在一起,看得如醉如痴。
邢二说,他家外屋灶台上的锅盖已经被踩碎两个了。我就想:他家的白菜汤里有没有臭脚丫子味儿呢?
等到冬天临近的时候,邢会计家的烦恼就来了。你想啊,东北的冬天滴水成冰,开门过日子肯定是不行的! 可是,天天这么多来看电视的人,你撵走谁呢?都是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多是三姑二舅的连着亲戚呢?
于是,早去的人就有在里面锁了门的,后去的人,有知趣的转身走了。有调皮的生着气呢!捡半块砖头斜身甩了出去,砸到木门上也就是个动静儿,可是往往奔了窗户去的,就啪的一声变成惊吓了!
后来,邢会计就真的没招了。也只好拔了电源彻底歇菜了。
我因此变得无稽六受百无聊赖起来,妈说:这孩子,颓废了!
我就怏及我爸:咱家买个电视吧!
我爸说:等村里的电视多了再买,不然,一些人来咱家看电视,你还能学习不了!
哎!我真是无语了!
直到我家左邻右舍都有电视机了,我爸才买回一个十四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
我乐坏了!帮我爸打下手,用八号线,折成两个“丰”字形,自己做电视接收天线。当那个由两棵大腿粗的杨木杆接起来的电线杆立在我家东房檐的时候。说真话,一想到不用再去别人家看他们的脸色了,我的后腰眼儿都硬了,走路都觉得要把头抬起来才舒服。
但是,那时候的网络覆盖一定是落后的,或者电视机的质量也不好。我们除了可选择的电台很少之外,电视的画面也极不清晰。除了中央一台还算“真亮儿”以外。其他的电台就都是雪花点,或者像海军衫一样的横道子上下的滚动。
我就跑出去抱住电视天线杆转动,时不时的跑到窗下喊:清晰了吗?还有雪花点吗?
直到听到回答:好了!我才作罢。
后来,我爸在天线杆上绑了一个一米长的木棍,借助杠杆原理,我转动高高的杨木杆子就省力多了!
但是,电视上的雪花点依然存在,只是多少不一而已。后来,我们也习惯了,离电视远点,雪花点影响就不那么大了。
有一次,我看一场足球赛。忘记谁和谁踢了,反正画面效果极差,连解说的声音都没有。正好一个上了年岁的舅妈来给我送一瓢海棠,她眯眼看了一会儿说:哎呀妈呀,这一帮聋哑人大冬天的顶风冒雪的追着那个破球子瞎跑啥啊?跟一群傻狗似的!
多年以后,我还把这个段子拿到酒桌上讲,大家必狂笑,必杯酒见底!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对这样的电视乐此不疲。常常要看到所有台都打出“再见”才肯离开。我妈说:你看电视的屁股底下长出根了吧?
哈哈,根倒是没有,但是,痔疮可能和那时候久坐有关。我想。
我家那个老电视看了好几年,直到我上初中了,有一天,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说:人家城里的电视机都不用去“咔咔”的拧那个旋钮,坐在炕头儿不用动地方就能换台了。我还骂他:滚犊子,怎么可能!
后来,我去县城参加作文比赛,住在县教育宾馆,我第一次看到了彩色电视机,和遥控器。才相信我同学的话是真的! 而且,大屏幕和彩色的画面让我对十四寸有雪花点的黑白电视有了些许失望。
幸好,一年以后,我就到县城上高中了。住校,半年才回家度假。加之学业繁重,我对电视也不那么依恋了。
但是,我的童年,是在雪花点中走过来的。
此时,我回忆起那段岁月的时候,依然很怀念也很感恩。毕竟我对世界的最初认识很大程度上,来自那雪花点后面的画面……
看到文字的朋友们,你们是否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还是你们父母的影子呢?这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们真的快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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