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过马路看左边有没有车时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背影。
是那个老太太还有那个男青年。
老太太头上包着包头巾走在前面,右手依旧是握着一根棍子的一头,棍子的另一头,也依旧被那个走在后面的青年紧紧攥着。
这情景,在我小的时候,一年会看见两三次。
有时是在集市上,有时是在某一场农家婚宴上。
他们的手,一般都是往人家面前伸的。
那个青年的眼皮是粘在一起的,尽管说话时他的眼睛在使劲往上抬,眼皮在努力地睁,可是人家给他东西时他的手依旧是不知该伸到哪儿去接,在空气里微微打着颤,特别无助。
他是个瞎子。
自从第一次看见他,他便是和老太太在一起的,所以虽然没人说,但我一直相信那个老太太是他的妈妈,试问,如果不是妈妈,谁会一年到头管一个瞎子。
去年我见过他们一次,在初秋时节。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柔柔的。中午我骑着车回家,车速比较慢,拐弯时忽然看到他们迎面走来。老太太背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尼龙袋子,如今天一样,右手也是拉着一根棍子,青年拉着棍子的另一头走在后面,低着头使劲儿瞅着地面,步伐晃晃悠悠的。
不知为什么,路过他们身边后,我忍不住将车停了下来,回头又看了两眼。
他们是乞讨为生的两个人,我不知道他们昨天去了哪里,哪里明天要往哪儿去,我只知道今天我们相遇了,而且看到他们我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觉。
除了他们,还有两个人。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都是青年。
现在应该是中年了。
男的也是瞎子,但据说好像是可以看到点光的。
女的精神有点问题,小时大人都说她憨。
男的和一伙人做着说好(就是人家家里有喜事他去打着快板说吉利话)的行当,讨点饭菜或者钱,女的不会说那些吉利话,就在男人的指示下跳舞,她跳的当然不是电视上那种高档的舞蹈,她的舞蹈,是会惹人指指点点发笑的。
我小学的时候就经常见到他们,因为只要村里有喜事,他们一准儿出现,想不见都难。
后来我去外地上了大学,每次回家也是窝在家里不出去,慢慢地,见得少了,也就忘了他们。
头几年,不知谁说起了他们,说他们俩在一起了,女的还生了双胞胎儿子,但她不会养,那个男的会喝酒,还经常打她。
我突然想起以前她经常眼角淤青。
后来某一年夏天我遇到了他们。我惊喜地发现,他们有了一辆三轮车。可是女的好像没变,依旧眼角有淤青,嘴唇厚厚的,皮肤黑黑的,她使劲儿蹬着三轮车,脸上是敢怒不敢言的负气表情。而车盒里,蹲着她的丈夫,那个瞎眼的男人,他依然是阴鸷的,手里竖着他用来试探地面的棍子,我听到他在大声骂前面拉着他的女人。
一年后,我看到了一个小男孩,五六岁的年纪,戴着一个破线帽,敞着棉袄的前襟,飞快地蹬着三轮车,车里坐着那个女人,女人脸上是很平静的表情。
也许这是她的其中一个儿子吧,希望她以后能因为这一双孩子幸福。
其实这两队人马都跟我没关系,可是因为从小到大不定期的遇见,我居然觉得他们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看到老太太我会想这么多年了,她走路居然还是那么快。看到那个男青年,我会想,我小的时候他应该是十七八岁,现在应该快四十了吧,可不管多大,我还是会把他归为青年。看到那个男的,我会想,呀,这么多年了,你真的老了呀,看你脸上都有条纹了。看到那个女的,我会想,你好像也变了呢,但你跳舞时兴高采烈欢快无比的样子,我依旧能想起呢。
其实只要时间长不遇见,我就会忘掉他们的,因为他们只是路人。可是一旦他们出现了,那些年的情景便会翻涌而来,从严寒的冬天,不化的积雪,落在地上的红色鞭炮纸,尖叫连天的小孩子,到每一个遇见他们发现他们变化的日子,从我的七八岁到我的二十多岁。
他们都是陌生人,可从他们身上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那些过往。
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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