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此生秋季漫长,与你共享
安思危出生的季节是秋天。秋天对于平静的安家村来说,只是那漫长又沉闷的四季中的一种,整个村庄里没有书中写到的满山遍野的金黄,只有安思危家后的街道三马车突突的开过,尘土飞扬。载着这些村民的沉甸甸的希望,到各自的小院。他们黝黑的脸上的笑容,深深地皱纹和顺着皱纹流下的汗水,在灿灿的阳光穿过飞扬的尘土照在上面的时候,填补了深深浅浅的岁月鸿沟,折射出晶莹的光芒。这时候,安家村质朴到尘埃里。
但如果你真的深切的了解坐在三马车上的人内心,你会发现,那些所谓的对土地的热爱只不过是作家们的美好幻想。他们之所以依赖土地只是因为那贫瘠的土地是他们的经济来源。他们在盘算着何时卖掉这些粮食受利最多。这就是村民都有的世俗。他们离土地最近,自然也就最粗俗。邻里间的斤斤计较,那些小人背后的狡诈,一点都不朴实。但确实,他们的情感比其他的人更直接,直接到可以当街对骂,唾沫飞溅,脸红脖子粗的拿着菜刀互相追赶。
这些好的坏的,在安思危上学之前都没有见过。她不哭不闹,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挺胸抬头,自带一种特别的气质,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就像是城里的小孩儿一样,不,就算是城里的小孩儿都没有说普通话的。
说普通话的小孩儿在安家村是个稀奇宝贝。
安思危自从能出门以后,就是跟着爸爸妈妈去学校听课。爸爸有时把她放在隔壁简陋的办公室。安思危从来不随便跑出来,乖乖的看着一摞摞报纸上的插画。有时爸爸把她放在教室里的椅子上,她安安静静的坐着,从来不乱动。或许是因为当时爸爸妈妈讲课都是用普通话,所以安思危才是这样的奇才吧。
安思危很晚很晚才去幼儿园,因为那些知识她自己在家也都学过了。现在安思危脑子里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当时妈妈抱着自己推开一扇小木门,吱呀一声,门后十几双好奇的眼睛盯着自己。四岁的安思危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小朋友,惊恐的把头埋进妈妈的怀里。
她就这样进入了集体生活。
她没有课本,只好先和一个女生看同一本,那个女生梳两个小辫子,头上都是五颜六色的卡子,高挑的眉毛,一双大大的眼睛像是夜明珠一样,滴溜溜的转。
这个人叫明珠。
安思危出生那年的冬天,明珠出生了。
明珠多灾多难,出生时母亲和她都险象环生,后来,明珠一直拉稀,感觉要死了,那双大眼总是无神的状态,不过还好,她不知怎么又活了过来,眼睛终于开始滴溜溜的转,像黑葡萄,差点夭折。明珠每每讲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都一副非常骄傲的样子。
明珠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超市和街边的麻辣烫,总是背着小书包,乐颠颠的去买一毛钱的冰袋和五毛钱一根的烤肠。安思危不吃这些。
安思危父母都是老师,至少是个正经职业。明珠的父母没有固定的职业。
安思危从小就很听话,不会去玩火玩插销,不会在刚会走路的时候就一路小跑。明珠两岁的时候,磕出脑震荡,三岁的时候左眼角被刀子划了一道,伤疤一直在,像是一颗星星。
或许这两个人有很多的不同,但他们还是成为了朋友。很久很久的朋友。
(2)我的姥姥,我的亲姥姥
在安思危的记忆中,四岁那年是不寻常的一年。
姥姥住进了安思危家。
小孩子对所有的称呼都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奶奶就是奶奶,姥姥就是姥姥。妈妈领着那个奇怪的老人走进家中,那个人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皱巴巴的,皱纹里还有一些泥,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很邋遢的样子,她用浑浊的眼睛把安思危从头看到尾,迟缓的点点头。
安思危的妈妈漠然的说:“安安,这是你姥姥。”
安思危看着这个老人,很久之后,小声的叫了一声,姥姥。
这是我的姥姥,我的亲姥姥。
安思危的生活并没有因此改变。姥姥自己住在西边的小屋里,自己吃饭,自己睡觉,她不说话,有时默默地扫扫院子,她其实很爱干净。
那时候,安思危还小,小小的身躯随着太阳的下落会甜甜的睡去,那浓郁的化不开的夜色从来与一个四岁的孩子无缘。
所以,安思危没有听到过姥姥在每个深夜疯狂的叫声,妈妈奶奶小声地抽泣,爷爷大声的训斥声;安思危没有看到过姥姥屋里凌乱的衣服和带血的玻璃碎片,以及墙上留下的那一道道清晰的血痕,院子里乱晃的手电光和杂乱的脚步;安思危从来不知道姥爷去世,患有精神病的姥姥才住进家里,舅舅现在不知去向,家中的债务大得吓人。
没事的,天亮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安思危的爸爸小声安慰安思危的妈妈,搂住她颤抖的肩膀,床上,安思危缩成一小团,小小的身体一起一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黑夜一寸一寸的离去,带来的其实是新的煎熬。
安思危醒来,感觉到家中的不寻常。所有人都一言不发,默默地坐在桌子前,安思危爬起来,穿好衣服,裤子有一点不好穿,安思危向妈妈求救。
“自己穿。”爸爸的话又冷又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安思危感觉到害怕,别扭着穿上了。
安思危老老实实的站在桌子旁,想着怎么没人做饭。
“安安,给你两块钱,你去买烧饼吧。”妈妈红着眼睛,颤抖着给安思危。安思危乖乖地接过。
她从来没有自己去买东西,甚至自己都没有去过超市,这样就让她自己去买烧饼,所有人都没有觉得不妥吗?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想到吧。
安思危惴惴不安的出门去。门里始终没有说话声。
(3)读书
安思危开始读书了,书是什么?
“就是很好玩的东西。”安思危好奇的看着一本本奇怪的东西。
“不就是把纸放在一起吗……”
“不止呢!里面有插画,特别有意思!”
安思危乖乖的翻开,这看似有趣的书。的确,书中的插画很有意思,上面的文字自己稍微认识几个,但是和院里的好玩意儿比起来,还是足够乏味。
但是这个东西好像和别的无聊的东西不一样,反正是种特别的无聊,所以这种无聊,也可以称得上是有趣了。
安思危第一本童话书是《格林童话》,那时候安思危倒是不大读的懂故事的意思,插画当中每个公主王子都很漂亮,安思危也想穿上那样漂亮的裙子,即使不能全部明白所有的故事,安思危还是津津有味的读着,就是为了读,今天读完了就用红笔划上一道,明天就再划一道,一道道。
正义总是战胜邪恶的,安思危懵懵懂懂的知道了这句话。以至于在和明珠玩芭比娃娃的时候,安思危总是喜欢给小公主们设计各种各样的磨难,最后终于到达幸福的城堡。好像只有这样的幸福才叫做幸福,永远的幸福。
那时候的安思危很单纯,以为世界承诺过,所有人最终都会永远幸福快乐。
(4)丁泽
安思危每天拉着明珠一起,两个人一扭一扭的去上学。幼儿园里安思危最听话,总是得小红花,明珠红花也有不少,但也挨了不少骂。安思危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不像一个四岁的孩子该有的样子,明珠的衣服从来就没干净过。
那时候,挨着安思危的一个小男孩儿叫丁泽,那时候,安思危叫丁泽“大头钉”,丁泽总是笑着回应。他的衣服也总是干干净净,温文尔雅,倒是有一点小绅士的感觉。安思危没少欺负他,整整三年,安思危的铅笔都是丁泽削的。一刀刀,刻在了岁月里。
其实他俩很早就认识,从出生起就认识。那时两个人都不知道,两人是同一天在一家医院接生的。缘分就是这么巧妙。
放学了,安思危和明珠紧紧的拉着手回家。
“大头钉,你怎么还不走呀?”
“我奶奶没来接我。”丁泽有点着急但还是再耐心的等。
“你爸爸妈妈呢?”安思危拉着明珠跑过来,扎着的一个小辫一跳一跳的。
“他们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开公司挣钱,很久才回来一次。”丁泽眼睛里好像闪着失落,好像闪着想念,但终于归于平静。
“要不和我们回家吧!”安思危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真诚的看着丁泽。
“明天吧,今天我要是走了,我奶奶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
“好,说好了明天!”安思危伸出小拇指,想和丁泽拉钩。
“所有人都拉钩就不灵了,应该这样。”丁泽伸出食指,安思危也伸出食指。
丁泽小心的碰到安思危的食指,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的动着,默念着什么。
“好啦,这叫心灵感应,如果两个人有心灵感应的话,对方在想什么我们都知道了。”
食指相碰,就是一生的朋友。那个下午的阳光刚刚好,刚好让两个透明的心灵更近一些。
(5)哭
午后,阳光暖暖的洒进灰色的教室,照在安思危的脸上,她觉得很软很软,很舒服的感觉。
安思危的小小的动作却打破的午后的宁静。她轻轻地推了桌子一下,明珠的一根手指伸在桌子缝当中,这样一下子疼醒了正在睡觉的明珠。
“啊!”明珠开始惨叫起来。安思危不知所措的看着她,那时候的明珠咧着嘴,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滚落,哭声弥漫在教室中,好像教师中的阳光都开始不安。
安思危看着明珠,嘴角一撇,也开始抹眼泪,一边抹一边说对不起,最后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丁泽头一次看到如此无助的安思危,嘴角开始抽搐,小声的哭着。
他们彼此在乎,在乎对方好不好,他们高兴就会笑,受伤就会哭,他们看到天使,他们就是天使,他们将所有的美好信以为真。
那时的眼泪透明的发亮。
……
在那时安思危的眼睛里,脑子里,心灵里,就只有几种东西。所有好的坏的,都没有太大的分别。那条通往外面世界的田间小路可以撒欢儿的追呀跑呀,漫长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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