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

      父亲今年己经七十五岁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老了。他的背驼的更厉害，简直弯得就像一张弓，显得更加瘦小了。近年来腿关节还患上了严重的骨质增生，走路都不利索了。回想起我和父亲之间的点点滴滴，禁不住黯然神伤，潸然泪下。

      记得年少的时候，内心曾产生过嫌弃父亲的念头，觉得他身材是那样矮小，说话不够体面，声音却又十分洪亮。右手上还长有六个手指(这个生理特征隔代遗传给了我的儿子)。许多小孩子总喜欢看怪物似的围观他的长着六指的手。父亲却从不觉得难堪，而是顺从地伸出手去，和颜悦色地任他们指点，还和他们的手作比划。每逢这时，我总替他感到羞愧，远远躲开去了。

父亲六十五岁那年

      父亲对我们兄妹三人却总是板着面孔，不苟言笑，很少和我们交谈，以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认为父亲是不爱我的。记得大约在我四五岁的时侯，有一次天突降滂沱大雨，我跑向窑里时在院子中间滑倒了，爬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父亲正在匆忙往圈里拉牲口，经过我身边时大吼一声：“快自己起来！”。我仍爬在地上嚎啕大哭，任凭大雨冲刷仍执拗着不肯起来，似乎只有让人扶起来方能显得更金贵一些。在母亲的喊叫声中，父亲匆匆跑过来，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我提起来，并未送回屋子，只是放在了原地，还从屁股上“啪啪”拍了两下，愤怒而粗暴地说：“人都这么忙，你还添乱！”尔后转身又跑去抢救晒在场里的小麦了。我从没见过父亲发这么大脾气，吓坏了，赶紧跑进窑洞里伤心地啜泣了很久。这件事停留在我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总觉得在父亲心目中牲口和粮食远比我宝贝多了，这就是父亲不爱我的最好证明。

        记得上初中时，最担心的是父亲来送馍，他佝偻着身体推着老式的“飞鸽”自行车，衣衫不像别的同学家长那样整洁，甚至还将一条裤筒挽起来。到距离教室还很远的地方，也不管教室里是否有老师上课，就开始大声喊:“亮亮，出来取馍馍来!”一声高过一声，我常常在同学哄堂大笑和模仿声中红着脸去拿馍包，迅速回到教室期盼他早点离开，幸好那时大多由年长力壮的哥哥来送馍，受嘲笑的次数并不多。

      有一次中期考试过后，老师把全年级前20名学生成绩写在房码头的黑板上，引来许多等候下课的家长围观。目不识丁的父亲凑上去说:“你看有个叫贾亮亮的么?”“没有，有个贾小亮，全年级第三。”“哦，凑是的，是我女孩儿！”父亲急忙回答，脸上露出少有的光芒。其他家长很羡慕，好几个人把父亲围住，给他递烟，还向父亲讨要教育经验。父亲局促不安地说:“她学习我从没管过，真没管过……”。下课后，看见我走过来，他指着黑板问:“我问人说这黑板上有你名字呢！那第三个是你名字吗？”我点点头，父亲的脸仿佛一下舒展了许多，从钱夹里掏出两元钱。“我见人家娃娃都吃方便面呢，你拿去买吧。”我接过钱，看见父亲喜悦的神情，心里竟有点难过。上初三时，学校一个月才放一次假。有一天，父亲来送馍，从口袋里掏出很多新鲜的向日葵，一面笨拙地灌进我的口袋，一面说:“今年向日葵成了，打了几袋子呢，我要给你拿，你妈说学校不让吃，我想你不乱扔瓜子皮该不会有人管吧？”我点头。他走远又转身走回来，郑重地大声说:“瓜子皮可不敢乱丢，让人家抓住罚款呢!”。在父亲弯腰给我装瓜子那一瞬间，瞥见他不知何时头发竟己花白，看他并不高大且微驼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我有点想哭，心里再也不嫌弃他了。

      记忆中父亲总是赶着一群羊去山里放，风里雨里，早出晚归，从不间歇。他放的羊是我们一家人的经济支柱，因而也是他的宝贝。就在得知我考上中专的第二天，父亲显得很欣喜，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憨厚朴实的他非要挑一头膘肥的羊送去学校感谢教我的老师们。我们走了十几里路，才把羊牵进校园。走进老师房间，老实巴焦的父亲居然和老师说了些感谢的话，却没有坐在老师递过来的凳子上，而是像往常一样蹲在地上，我有点难堪，用目光示意。父亲仿佛觉得我考上学便是身份不同了，自知给我丢了脸，连忙起身不习惯地在凳子边沿上搁了搁屁股，就告辞离开了。

      九七年我去兰州上中专，三年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用去了近两万元，那个年代对农村家庭来说这是个天文数字。每逢开学前，父亲就卖掉一些羊，把钱交到我手上，从不拖欠。学期内不等我催要就收到了生活费。后来，他用同样的方式帮衬着供孙子孙女上完高中和大学。

      在家里我最小，人人都让着我，没受过委屈，感情细腻自尊心又极强，婚后的生活难免磕磕碰碰。有一次忍无可忍，跑回娘家哭诉，全家人都为我的遭遇忿忿不平，奶奶甚至开始摸眼泪。父亲当时坐在门槛上，静静地听着，没发一言。过了好久，他忽然站起来粗声粗气地说:“不就为洗个锅擦个碗的事吗？两个人谁做多和少有啥关系，能把人挣死吗？再说谁家两口子没个碟大碗小的事！”我愣住了，泪眼朦胧中看见父亲转身出去了。后来细细一想，父亲说的也不无道理。回家后我尽量多干活，少计较和抱怨。缘于父亲的一句话，我的日子竟然渐渐平静下来，

      尽管工作的地方离娘家不远，但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到家，父亲显得很开心，一改早睡的习惯，话也多起来，和外孙俩人比比多长的那个六指逗趣，坐到很晚才去睡。看见我带去的东西，就念叨开了:“家里什么都有，费那钱干啥？听你妈说上次你买的衬衣要一百多块钱，我在街上买的才20元，照样能穿。衣服再别买了，你上次买的皮衣还没穿几次，婷婷(我侄女)买的也在那放着，你楼款赶紧给人还了，别老欠着……”我仍像以前那样默默听着，很少辩解。

我十七那年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也步入中年，逐渐明白，父亲当年承担生活重担养活一家人是那样不易和艰辛。我却因年少不懂事，总觉得他不爱我，甚至嫌弃过他，甚现在回想起来，真是错得离谱，且追悔莫及。细细想来，尽管和父亲交流较少，但我还是遗传他的秉性较多，他虽然不识字，却用实际行动教会我很多道理，比如有些懦弱，忍让，勤劳，诚实，知恩图报，无原则的善良等等。

    父亲一天天老去了，尽管我心里十明白，生与老是自然规律，非人力所能改变，可一想到父亲终有一天会离我远去，禁不住热泪盈眶，默默祈求上天，让父亲的有生之年少受病痛的磨难，能够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