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里

作者: 无尘了 | 来源:发表于2017-10-26 16:50 被阅读38次

    01

    时令已经过了春分,天气却越发阴冷起来,有丝丝寒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屋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直到现在,一点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协警老孙托着腮帮子,盯着警务室门口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突然打了个寒噤,人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动静有些大了,不好意思地把身上的棉衣又去裹紧了一些,轻跺着脚,低声咒骂着,便想去找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一些。

    张明趴在桌上头都没抬一下,只把右臂往身下探了探,手中便多了样东西,随手一甩,一条优美的弧线便向老孙怀中飞去。

    “要不放心,就回去看看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老孙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摇控器,说:“不用!不会有什么大事,要不家里早打电话来了。”

    “要说今天也真是怪了!居然到现在连一次出警都没有!真是怪事!这天怪,人怪,事也怪!”老孙一边按摇控器,一边小声嘟嚷着。他把温度调到了19度。想想不够,就又调到了21度。还觉着不够。他就把风速调到了最大。

    空调咣咣咣地抖了好几下,一股强劲地热风便呼呼呼地,向他兜头盖脸地撞过来。他被呛着了,卡卡卡地咯,咯得弯下了腰,低着头去桌上摸茶杯。

    咣——张明把茶杯往他头顶前的桌上重重地一礅。“这不没事找事吗?妈的,我们这嘴也真是贱!好了,喘口气,来活了!”

    老孙好不容易憋住了咳,胀红了脸抬头去看。一下子又没憋住,想去拿杯子的手半道拐了个弯,指向了面前突然多出的那人,卡卡了好漫长的时间,才终于问出了声:“你,你?你现在,怎么会来?”

    那人静静地站着,雨衣的帽沿压得很低,浑身滴滴嗒嗒地在往下淌水。他正定定地在看着老孙。

    老孙终于咳完了。老孙的脸色也渐渐正常了。

    那人就点一点头,帽沿上的水珠上下洒成了一条弧线,却又突然转身,向张明的方向走去。

    老孙没反应过来,望着面前地上的一滩水渍,怔了怔,喊道:“喂!问你话呢!没听见啊?”

    张明看着那人正向自已走过来,湿漉漉的雨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哗哗的响。张明听着这声音,心里无来由地生起股烦燥的感觉,不自觉地就操起了手边的警棍,远远地指着那人说:“你先把外面的脱了!在屋子里穿什么雨衣?脱了!”

    那人立刻停了步,正站在厅中央。他缓缓抬起双手,手掌在双耳处向外打开,然后把左手停在耳边,右手慢慢从上往下去解扣子。一粒,两粒,三粒——

    张明有些狐疑地瞧瞧手中的警棍,啪一下丢回原处,转过头去看老孙,“你们认识?”

    “喔,他?他是我连襟。我同你说起过。”

    “是吗?那个,教授?”张明讶然,重新仔细去打量那人。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1:05。老孙就有些忐忑,难道家里的又出状况了?不对!再有什么情况也轮不到他来报信啊!老孙摸出电话,刚想拨号,那边传来了对话。

    “警官,我来自首。但在自首前,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求,孙有斌,回避。”

    什么?老孙举着电话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自首?回避?搞什么名堂?

    张明并没有回头去看老孙,从第一句问话开始,他就只静静地盯着那人,目光平淡而又漠然。

    那人也不理会老孙,同样静静地站着,甚至没再看过他一眼。他没有选择和张明对视,他的目光从张明的头顶越过去,不作丝毫停留,最终落在了墙上的那口挂钟上,不再移动。

    时间在一瞬间仿佛胶着住了。空调的喘气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有头顶的荧光灯发出嗡嗡嗡的电流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老孙终于又憋不住了,再一次弯腰,卡卡卡地咳。

    张明收回目光,似乎有些失望,不易察觉地轻微摇了下头,摊开了手中的笔录本,开口说道:“那好,在提出要求之前,你似乎也应该先说些什么吧?”

    墙上的那口挂钟自顾自地走着。那人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机油味,虽然细微,但很清晰,在混浊的三月雨雾的湿重里,停一下,就飘走了。

    “本人姓名王伟仁,身份证号33040X197307XXXX,出生年月1973年7月12日,籍贯江州省长州市,婚姻状况已婚,家庭住址西乡市静惠区天马支路113-2号302室,工作单位西乡农林大学,职业教师。”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收回,看一看正低头忙着记录的张明,继续又把目光投向挂钟,说道:“本人配偶姓名马秋芬,年龄42岁,无业。本人配偶马秋芬系贵所孙有斌配偶马秋芳之妹, 故本人申请孙有斌回避。”

    孙有斌,是谁?是我?老孙第一次感觉到这三个字是如此陌生,这三个字是如此的机械而又冰冷。现在,除了发呆,老孙甚至连咳嗽都已经忘记了。

    “这就,完了?”张明拍拍笔录本,转过头去看看老孙,轻轻地笑了下,说:“好像知道得还挺多,你什么事儿都还没说呢,就申请回避?老孙,你连襟,他——算了!今天就看在你连襟的面子上,我满足一下你的要求。走吧,还愣着干什么?跟我来!”

    老孙愣了下,刚想也跟上去。张明冲他笑着摇了摇手,“你顾着些外面,事儿要么不来,要么一起来,我估计今天咱们又要忙到早上了。”说完,就带着王伟仁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还真让他说着了。老孙一愣神的功夫,两个男人你拉我扯、大呼小叫地就撞进来了。随着他们进来的,是一股劣质白酒的酸腐味道,很快就弥漫满了整间屋子。

    老孙皱眉,瞧俩人跌跌冲冲的模样,肯定喝多了。对付这帮人,他们有的是办法。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晾着,让他们自己闹腾去,咱该干啥还干啥,等他们酒劲过去,或者实在闹不动了,再像训孙子似地训他们两句,他们也就该知趣的灰溜溜地走了。

    但,显然这俩人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老孙,因为他们中有一个人并没有喝酒。没喝酒的那人是个瘦高个,正在竭力地逃离一个矮胖男子的束缚。他费力地扭过头来,朝老孙喊:“警察同志,这是个无赖!快把他抓起来!快!”

    “你,你撞了我,还想逃?我,我绝不放过你——”矮胖男子几乎把整个身子都吊在了瘦高个的身上,软绵绵得,却让瘦高个怎么也扳扯不开。

    老孙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这下再也憋不住了,随手拿起警棍,就猛地向桌子上敲去。桌上的茶杯一下跳起老高,咣地掉地上,碎了,茶水溅了他一身。

    这时,张明突然从审讯室中走了出来,虎着个脸。他匆匆扫了下室内的俩人,转头对老孙吩咐道“你打电话通知小王,还有小谢,立即到所里报到,有任务!”说完,刚想走,又转身向室内的俩人低身喝斥道:“有事说事!再胡闹,老孙,把他们都拷了!”就急匆匆地又进了审讯室。

    老孙心里一凛,立刻掀了身上的棉衣,就抓起电话。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警笛声,把正在警务室内撕扯着的那俩人吓了一跳,齐齐地定在原地。

    老孙通知完,刚放下电话,就见分局刑侦队的李队长和强警官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言不发,直奔审讯室而去。老孙咂咂嘴,硬生生地把半句招呼,重又给咽进了肚里。他哗啦一声,抓起桌上的铐子,冲屋内傻站着的两个人吼道:“都蹲下!双手抱头!”

    很快,审讯室方向有了动静。李队长第一个走了出来。紧跟着的是张明和强警官。在两人中间夹着的,正是王伟仁。四个人同样的,一言不发,只机械地迈步向门外的警车走去。

    眼看就要出门了,老孙忍不住就喊了声“张所长!”

    张明顿足,转头,说:“你把这里的事处理一下,待会小谢会过来帮你,小王和我,一起去出现场了。”说完,转身向前追去。

    老孙有种想骂人的冲动,他愤愤地盯着一行人的背影,目送着他们就要上警车了。突然,王伟仁转头,向他深深看了一眼。在忽闪的灯光中,老孙分明看到了他的脸上,竟带着浅浅的一抹笑意。在这笑意里,满是真诚。是的,真诚!老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无数次回想起这张脸容。他可以肯定,这就是真诚,孩子般的真诚。

    他无法想象,更无法相信,这张孩子般真诚的笑脸,竟然会与凶杀产生关联。

    然而,这是事实。

    02

    秋芬到姐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她全身湿漉漉的倚在楼道的拐角处,跺着鞋上的泥。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刚才出门的时候有些急了,忘了多穿件衣服,就连雨伞也是伟仁追出门,送到自己手中的。

    最近的秋芬总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她常常会忘了自己手中正在干的事。比如刚才,她是拿了伞,却一路紧紧地攥在手中,完全忘了打开。有一刹那,她甚至忘了自己要到哪儿去。她很努力地想,想得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还是想不出。她感觉不是自己在走,而是两条腿拖着她,在往一个方向走。去哪儿?我这是要去哪儿?

    直到眼前出现了那个熟悉的门洞,她才知道她到地方了。她感觉腿似乎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但却又酸又麻,重得抬不动。她费力地拖着酸麻的双腿,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挪,终于挪到了402室的门口。就是这里了!她大口喘着气,连着抬了两次胳膊,才把手举起来,刚要敲,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你这是怎么了?”秋芳手里提着垃圾袋,望着像从水里捞出来的秋芬,说:“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姐,我来看看妈。”

    “妈挺好!倒是你!怎么这副模样?家里出事了?小芳?”

    “没有。”

    “先进来,去洗洗!你这样子别把妈给吓着了!快!”

    洗了个热水澡,秋芬这才感觉气力慢慢重新回来了。她擦干身子,换了身姐的衣服,走出卫生间,看见秋芳正在佛龛前上香,口中念念有词。

    “姐夫没在家啊?”

    秋芳回头看她一眼,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些什么,把手中的香插进香炉,又跪在垫子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回头向秋芬招着手,说:“来!拜拜观音娘娘,求她保佑你一家平安!”

    “我?算了吧!求佛不如求己。世上从来没有救世主,更没有神仙皇帝。这佛,还是留给你求吧!”

    “你看看你,刚进门时像个病猫,一进门就凶了!都是妈从小把你惯的!”

    “我哪有?”秋芬自己都没发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像小时候一样啫起了嘴。她以为自己早就该忘了。

    “你啊,就是不听劝!”秋芳把手中的香又放回供桌,“我看,全是跟王伟仁那小子学坏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屁本事,没有!”

    “难道不是吗?求佛烧香要是有用,要本事干嘛?本事?本来就没事,求什么?没事找事啊?”

    “你啊,嘴上积点德吧!心诚则灵!你看看你,自从嫁给王伟仁,过过一天好日子没有?还嘴硬!对了,今天怎么看你有点像丢了魂一样,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啊,就是感觉自己身子老发虚,飘着。你说,我是不是也更年期了?”

    “瞎想啥呢!我看你啊,这两天肯定又没睡好。小芳晚上又闹得利害?你也得让王伟仁多干点,别总像大爷一样供着他!”

    “姐,伟仁他一点也不轻松,每天晚上都去兼课,我看他每次很晚回来,累得真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我真不忍心再去打扰他。”

    “你不忍心?我告诉你,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不打扰他,他就可能去打扰别人了。他可没我家老孙实在,你可得长点心!瞧你现在的邋遢样,也不知道好好地打扮打扮自己。看看你们,我有时还真庆幸和老孙没有孩子。唉,小薇这孩子也真是命苦!都到这份上了,你们也就认命吧!累赘啊,这上世是作了什么孽啊!”

    “姐,亏你还一天到晚吃斋念佛的,怎么这么说话?不理你了,我去看妈!”秋芬转身就要去推身后的房门。

    “ 那你今天还走吗?”秋芳追着问。

    “不走了!”秋芬头也不回地推门进去了。

    “那好,我给你拿床被子!”秋芳拉高嗓门在后面喊,“老孙今天值班不回!咱姐俩好好聊聊!”

    “不和你聊,我陪妈睡!”秋芬真有些生气了,呯一下关上了门。

    秋芳一点不恼,愉快地收拾了下屋子,便抱着一床被子,钻进了母亲的房间。她可有些日子没和妹妹说说体己话了。

    在早春烟雨迷朦的夜晚,躺在暖哄哄的被窝里,三个世上最亲密的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这是种令人羡慕的场景。三人都有些没来由的兴奋,沉醉在一种浓浓的幸福的感觉中,难以自拔。母亲终于第一个忍不住,嘴角带着甜蜜的笑意,沉沉地睡去了。

    秋芳姐妹俩瞧着母亲,像个婴儿般蜷缩着身体,睡在俩人中间,轻轻地打着鼾。俩人相视一笑,都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很亲切,但好像又有点不真实,竟产生出了一种令人难以相信的意味。

    秋芬有些别扭地把身子转过去。床太小,吱呀地呻吟了一声,让她感到了一丝尴尬。她说:“我还是睡那头去吧!”就支起身,想去拿枕头。

    客厅里的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秋芳说:“你别动,呆会儿我睡过去!”就嘟嚷着赤脚跑出去接电话了。

    秋芳很快就嘴里“咝咝”着跑了回来,麻溜地钻进了她们脚后跟的被窝中,“快,把枕头给我扔过来!”

    “这么晚,谁啊?”秋芬突然感觉到睡意了,她扔了枕头,抬头看看挂钟。居然已经是凌晨1:30了。

    “还能有谁,你姐夫。”

    “有事吗?”

    “能有什么事。他连话都说不清!算了,不早了,快抓紧睡一会儿吧!”

    秋芬还想问,眼皮却睁不开了。干了一天的活,说了一宿的话,她真得很累了。在意识进入梦乡前的一刹那,她想:要是真得能这么一睡,就睡过去了,那该多好!

    但,似乎天注定,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也仅仅只是属于他们的,不平静的凌晨。尽管秋芬不信命,然而,有些东西,不管你信不信,它还是会来,总是会来,你逃也逃不脱。

    03

    天马支路133号是一幢三层连排楼,东西走向,南面临街,建于上世纪80年代。从2号门302室的阳台上望出去,隔着一片小树林,可以看到农林大学的田径场。

    现在是凌晨4:32。雨终于停了。张明推开阳台门,长长地呼出口气。转身又把门带上。

    屋内,李队正带着一伙人在忙碌着。

    张明掏出烟点上。目光不自觉地就投向了小树林和田径场。雨虽然停了,浓重的湿气却层层迭迭地纠緾、牵扯着,一点也没有要散去的意思。他的身上很快有了湿意,甚至能感觉到眉间和鼻翼间,有水珠正欲滴下。他举拳,重重地捶了下自己的胸膛,疼痛的感觉暂时缓解了心口的憋闷。

    身后的门咣地被推开了。李队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说:“来根烟。屋里这味,太他妈冲了!”

    张明摸出烟,整盒丢了过去:“怎么样?活儿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这现场最简单不过。其实,我们来,都多余!”

    张明又把打火机丢给李队,“王伟仁状态还那样?”

    “你说嫌疑人啊,”李队一口烟,烧了小半根,闭着嘴咽下去,又吐出来,说:“安静,太他妈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个人,像鬼!”

    “我也觉得不太正常。如果谋杀成立,这人也太恐怖了!”

    “恐怖?”李队突然嘿嘿一笑,说:“听说他是农林大学的老师,跟你家小林还是同事。你家小林肯定认识。没和你提起过这人?”

    “你什么意思?你这毛病得治!怀疑一切,还怀疑到革命同志身上来了?”

    “玩笑,玩笑!”李队憋着笑,又点上根烟,“你说这老师有几个是正常的?我这么说可没带上你家小林。说真的,在当今这社会环境下,没几个人的心态是正常的。你正常吗?反正,我承认,我肯定不正常。”

    “你是不正常!而且不正经!也不知道怎么给你混上这队长的。对了,他家人还没来吗?”

    “没呢!他是有预谋的,早就把老婆和丈母娘赶到他小姨子家里去了。问他电话也不说,正在查呢?”

    “是大姨子!”张明纠正,“不早说!我所的老孙你应该认识,他们是连襟。”

    “是吗?那你更值得怀疑了!”李队一本正经地说:“你的社会关系和犯罪嫌疑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等着被传唤吧!”

    “滚一边去!需要我打电话给老孙吗?”

    “不用!估计早查到了,”李队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口大黄牙,“跟你说认真的,你是不是也觉得做老师的,都挺不正常的?思维跟咱普通人不一样?你说,是不是?”

    “看来你打小就不是个好孩子,要不会对老师有这样的苦大仇深?这儿活完了,好好回去睡一觉!满嘴的胡话!”

    “你还别不相信!据我多年的观察,老师的圈子相对都比较封闭,与现实社会严重脱节,光在个小圈圈里打转,就像是一只只追着自己尾巴打转的小狗小猫,很容易就把自己给转晕了,一不小心就陷入死循环中,再难自拔。他们又不可能始终生活在自己所设想的生活状态中。现在的诱惑太多也太大,绝对不可能做到独善其身,怨气戾气什么的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这样一来真是害已害人,更害学生!”

    “似是而非,一派胡言!照你这么说这世上就没正常人了,整个中国教育就是一个大笑话!”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的确不能全怪老师。一线的老师们很辛苦。我认为产生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还在于我们的教育制度和教育方式,从幼儿园到大学,尤其是中小学教育,一切都应推倒重来!”

    “噢!我想起来了,你家那位就是中学老师,原来是在帮自己家属说话呢!今年她又带毕业班?那确实够你俩喝一壶的!”

    “唉,一言难尽!在学校管天管地还不嫌累,在家也不省心,我和我儿子在她的严厉管教下,早已经丧失了自我!不说了,说起来都是泪。我先进去了。这烟,我拿走了!”

    张明看着李队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嘀咕,这家伙烟拿走,打火机倒是给我留下啊。

    朦胧中,他看见几个身影出现在了远处的田径场上,天色也开始渐渐发亮。

    他现在还不能走。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突然感觉到眼皮开始沉重起来。他裹了裹衣服,把身体靠实在墙上,想闭眼休息一会儿。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屋内突然传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张明猛地打个哆嗦,整个人弹射而起,向屋内冲去。

    王伟仁的妻子,马秋芬来了。

    秋芳当然也来了。

    04

    夜风起了,天光又一次暗淡下来。张明终于蹒跚着走出了分局大门。

    街道上很热闹,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饭菜的香味,在一股股潮湿的气浪中不断涌动,不停地扑向人们裸露的肌肤,想要钻进人们厚重的冬衣。

    张明在40个小时内没有合过一次眼,现在有一种强烈的将要窒息的感觉,身体就像打摆子一样,时不时的就会禁不住地要颤栗一下。他两条腿轻飘飘的,仿佛不长在自己身上,只机械地知道在往家的方向不停地挪动。

    林老师今天没去上班, 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恍惚中,她听见了转动门锁的声音,又听见了罄铃桄榔的金属撞击声,知道是张明回来了。她抬了抬身子,想要起身,却叹口气,把自己又扔回到了床上。她恨恨地想,这日子真是受够了,恐怕哪天自己死在床上了,还要别人来收尸。

    “你今天没去上班?”张明踢踢踏踏地走进房间,推推她的后背,含含混混地问。

    她听见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是一具冰冰凉的身体钻了进来,正在往自己身边靠过来。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战,一股怒火升腾而起,猛地一个后蹬踏,向身后的身体踹了过去。

    动静太大了。张明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整个人被踹到了床下,双手一划拉,带倒了床头柜,哗啦啦,上面的东西全砸在了他身上。

    张明顾不得去拿身上的东西,咝咝地抽着凉气,龇牙嘞嘴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裆部。

    “你,你抽什么疯?”

    她回身想把被子盖盖好,正看见张明的狼狈样,也觉出自己踹得地方好像有点那个了,忍不住就卟哧笑出了声。

    “笑,你还笑得出?我看你是不想要下半辈子的幸福了,还是想换个年轻的用啊?”

    “好像谁稀罕似得。有你没你有区别吗?白天黑夜不着家,我这不像是守活寡的吗?”

    “打住!你这话听着像咒我啊!”张明忍着痛重又爬上了床,“我这不是也没办法嘛。穿上这身衣服,真是没一点自己的时间,你就多担待吧?”

    “凭什么就该我多担待啊?喂!你怎么睡下了?不吃晚饭啦?”

    “不了。我40多个小时没睡了,我太她娘的想睡了。”张明说着说着,突然又坐了起来,“对了,跟你打听个人。王伟仁你认识吧?”

    “认识啊!我们学校的,怎么了?”

    “他教什么的?”

    “高等数学啊。”

    “还高等数学。那他教得肯定不怎么样!”

    “别瞎说,人家年年是先进,还是系里学科带头人,不错啊!”

    “是,是真不错!他家的事你听说过吗?”

    “怎么啦?你一说我还想起来了,听说她女儿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到底怎么啦?怎么突然想起问他?”

    “没事,就是随便问问。”

    “肯定有事。爱说不说,不说拉倒!”她赌气转过身去,没一会儿又转过来问,“他出事了?不能吧?这么老实巴交的人怎么可能出事?——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回答她的,是张明的呼噜声。

    05

    林老师终于还是知道,王伟仁是真得出事了。那是她在网易上看到的一则社会新闻:

    原标题:父亲杀死患病女儿:杀女儿是复杂的心理过程 我也难过

    (以下是正文)

    “杀女儿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过程,我也难过.....” 今天(12月2日)下午,江洲省长州市中院公开开庭审理了一起罕见的父亲杀害女儿案。记者了解到,女儿自幼患有自闭症,后来又因被烧伤导致生活不能自理,父亲在家人照顾她多年后,于今年3月8日将她杀死。而此前, 这名年近半百的父亲,曾有过多次要“送走”女儿的想法。

    记者从长州中院了解到,今年47岁的长州男子王某是一名教师,具有大学文化水平,他因涉嫌故意杀人罪,于今年3月8日被长州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并于3月21日经长州市人民检察院批准被逮捕。

    长洲市人民检察院依法审查查明,王某因其女儿芳芳(化名,殁年19岁)长期卧病在床及自己欠下巨额赌债,生活压力大,遂产生杀害芳芳的念头。今年3月8日21时30分许,王某在家中,采用奶头锤击打头部、卡扼颈部等方式致芳芳当场死亡。

    经鉴定,芳芳被钝器打击头部、卡扼颈部致颅脑损伤合并机械性窒息死亡。案发后,王某随即投案自首。

    在2日下午的庭审上,王某平静地讲述了杀害女儿的原因。据他介绍,芳芳年幼时就不正常,2岁那年被确诊患上儿童自闭症。他曾带着孩子四处求医,但效果并不好。2006年,芳芳被大火烧了以后,身体状况更加糟糕,吃、喝、拉、撒、睡、外出都要人照顾。

    “很多同学、同事、朋友都为我担心,他们都说你以后怎么办。我是一直抱着这样的观念,尽力地带她,等到带到带不动了,或者家里有变故的时候,我送她走,我再来坐牢,接受法律的制裁。”王某说。

    王某还说,在此期间,不少人都建议他把芳芳丢掉,或者采用什么方法把她处理掉。而在3月8日下手前,他也曾有过多次这样的想法,同时将这种想法跟别人讲过。

    “3月2号我掐过她,当时脸憋红了,我就没舍得。后来我还给我老婆写了一封信。”王某当庭陈述:“杀女儿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过程,我也难过。我就想她早点断气,她也不痛苦,我也不痛苦”,庭审中王某还说:“我接受法律的审判,但绝不接受道德的审判。”

    到庭公诉的长州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认为,应该以故意杀人罪追究王某刑事责任;此外,王某有自首情节,可以减轻或者从轻处罚。

    据法院介绍,王某的妻子和家属“纷纷要求对其进行谅解”。不过,2日下午的庭审结束后,法院没有当庭宣判,主审法官表示此案将择日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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