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日子连着在翻阿城老师的文章,中篇也有,短篇也有,这几天读的是《巴黎伦敦落魄记》,奥威尔照样是讲故事好手。如此沉得下劲头去把生活的繁杂部分娓娓铺展,这态度本身就能给人很大鼓励。
从喜林院到达科寺,我们攒了一大堆故事。不晓得大家会不会喜欢看这么遥远又有点私人化体验的东西,更怕自己讲不好,就一直藏着,自个儿老想啊想的跟吃了蜜一样甜。
教过的孩子每一个我们都好爱,如果非说对谁稍稍偏心的话,除了老是主动与自己亲近的(这是自然而然),大概就还有那些看似不好好学习,存在感比较低,不争不抢,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古灵精怪的。也许是因为自己骨子里的“离经叛道”吧,特别能与他们感同身受,从很多小细节里捕到了他们亮闪闪的地方。
现在越来越把自己当老师,可惜没受过正经训练,只能摸索。说起来我们在教学内容上的难度比正规学校不知低多少,就更应细心去琢磨,争取不让任何一个孩子掉队。这篇就聊点希望能得到反馈与讨论的,关于如何引导与呵护在学习上稍有欠缺的学生。
西穹
十岁以下的孩子藏语都还懵懂,所以暂不学汉语,未满十一岁的西穹便是汉语课上最小的学生。他和亲哥哥格桑多吉长得极像,前面至少半个月我都不太能分清,后来即使辨出区别了,两人单独出现时仍忍不住在心里先确定一下。
他俩的问题大概在于还不够理解学习汉语的意义吧,对外面来的老师也没什么概念,上课总心不在焉。哥哥毕竟大几岁,理解能力强一些,西穹则一直进不了状态,每节课的内容都属他记得最少。
我们喜欢点人上来读,他们都很踊跃,虽然大部分其实根本读不好。西穹从来不举手,我就特地在一些简单的环节叫他,为了给他壮胆,大多会安排他和哥哥搭档。
一开始他俩总是笑,是那种答错或答不上来时嬉皮笑脸的笑,我就在心里觉得有点拿他们没办法。最初十天半月,就只好每天下课时告诉格桑多吉,弟弟交给他了,不会的全部教会,第二天检查。
我渐渐开始留意和喜欢西穹,是在注意到他和其他人的相处后。他不太和大孩子玩,跟他们在一起都很少话,更多的时候是和比他更小的那些待在一起,而且特别保护他们。
这些小喇嘛呀,有一个让我很摸不着头脑的特点,不知道跟学佛有没有关系——拍照时的表情总是出人意料。集体大合照时大家都一副乖乖的模样,一开始不那么熟时也很“正常”,久了亲密了就“现形”了。有的上一秒还活蹦乱跳,一说拍照也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在镜头前定好后,竟一下严肃了起来,是一种很淡然的神情,有时会类似于审视,丝毫不像小孩。有的则搞怪到无厘头,手势和姿态也是让人捉摸不透,有时间会多整理一些出来。
西穹则是在这方面表现特别突出的一个,有时候会在心里赞叹他好有艺术头脑和表演天分。在几次特地塞糖果给他以及几次摸摸头后,明显感觉到西穹对我放下了戒备。
他开始主动拿书来问,上课也认真了起来,回答不出问题时的表情从懒散随意变为了愧疚。我常常觉得他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但他们会的汉语实在太有限了,无从表达。但我都能感受到。
西穹算是效果比较突出的一个,除了他,我对好几个内向的孩子都用了同样方法。话不能说太绝对,但确实极少有小孩子不能被融化,只要他看出你对他好,认可他。
一月初回去时,他们看到车子便从山上飞跑下来,西穹是跑在最前的,两眼噙满了泪。
格桑多吉
格桑多吉比西穹大五岁,已经十五岁了。他俩的个头看起来一个像七八岁,一个像十岁。
一开始学的东西简单,身体器官、肢体动作这些,都是他们熟悉易懂的,自然学得快。格桑多吉在后期的吃力和退步就十分明显。
他和西穹都是不爱疯玩的孩子,不像有些好动的,一到休息时间就漫山遍野的蹿。大多数时候他都静静的,看起来像有心事,上课很听话,知识吸收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第一次考试后我们给80分以上的都发了奖品,90分以上是厚壳笔记本,其余是跳绳。大多数小孩儿都在对着跳绳流口水,排着队借来玩儿,相比之下,笔记本遭遇了极大冷落。
回成都前半个月,因为太舍不得他们,我们中午下课后也不回小木屋,跟他们一起吃馒头或方便面后,他们念经,我们就窝在教室的角落里。我常常是拿着kindle在看,他们休息时就会围过来认那些学过的字。
有一次我正专心看着,都没注意到旁边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格桑多吉怕吵着我,坐下来没说话。我以为他也想认字,就把页面转到他面前,谁知他竟然问我,“这个多少钱”,我说几百元。“那个呢?”我不知道他指什么,他做了写字的动作,又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厚度,又说了得到那样东西的几个人名字,我才知道他在问笔记本。我问你想要吗,他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我说你下次考试也考很好,我们也买给你,他很笃定地又点了一下头。
格桑多吉心里兜着许多想法,虽然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不会是坏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当时的表情,有点难过,又带着点向往和希望。夏天回去,我会记得带给他一本。
四龙财仁
洛桑很坏,爱给小家伙们取外号,可怜的四龙财仁就得了个挺“不雅”的——屌丝逆袭。却是大实话,四龙财仁就是我们的骄傲。
他跟西穹一样古灵精怪,最初也像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爱学,也不太搭理我们,总是一汪疑惑的眼神,直勾勾盯着。
转机在第一次考试。
因为考完就要去乡里的多科寺参加法会,我们便借这个时间去新龙县的则热寺瞧瞧,打算路过县城时在超市和文具店给他们买奖品。
提前几日告诉了他们考好能有奖励, 各个都好欢喜。
四龙财仁的兄弟姐妹共十一个,对,同一个妈妈生的。其中三兄弟都在这里,大哥哥根登,小哥哥松吉,四龙财仁最小。根登和松吉学习都比较认真,成绩虽不拔尖,分别也是中上和中等。
我俩都没注意到四龙财仁是怎么复习和准备考试的,总之他明明是成绩最差的那七八个小不点之一,那次考试那几个都不出所料的没上60,他却考了个75分。
我们真的很惊讶,简直喜出望外,所以在公布分数和分发奖品的时候,把他的成绩放在了倒数第四,只在98分以上的三个人之前。因为他们听不懂,我们用了很夸张的表情来进行铺垫,讲出他分数的同时,让所有人用力为他鼓掌。那个画面是非常令人动容的,所有人都发自内心为他骄傲,几十双小手拍得巴巴响,那几天我们的教室是马路边借来的狭小屋子,我们沉浸在这个集体的欢乐里,外界的一切都跟我们没有了关系。
我们不太会把成绩好的作为榜样反复放在成绩差的人面前,因为成绩最好的几个除了努力,确实也有天赋在加持。但我们从来不惮也不回避表扬进步大的,并把他们夸作学习看齐的对象。
四龙财仁从此一天比一天发奋,一天比一天进步大,俨然挤进了“优等生”的行列。每堂课都能把黑板上的新词全部记住,地上、椅子上到处留下他认真写字的模样。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次考试比第一次难,但他考上了80,比小哥哥考得好,和大哥哥分数相同。
他的话也不多,但表情总是让人寻味,小脑袋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那不重要,儿童正因着他们不按常理出牌的自然和多样性才如此可爱。我们的交流更多是眼神,或者拍拍肩,他就知道我们在对他说,“你真的好棒”。
幼稚侠侣 藏地支教 羁旅天涯
我们是喜林院的洛桑和衮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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