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十五岁及以上还未嫁出去的姑娘，村里剩下五个，黎平是其中之一。吴翠琴昂首挺胸惯了，吃不消舆论压力，向女儿下最后通牒，“过年再带不回来人，就别进家门！”
黎平木木登登的，半天回过来一句，“你让我带谁？仓库里只有开吊车的。”
“天下就只有你那个破仓库吗？到外头去找，外头！”
黎平嘟哝道，“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再说，外头不危险吗？”
“姑奶奶，你去打听打听，村里还有几个老姑娘。丢人呐。我这头都抬不起来了。”
几天后，吴翠琴拿了主意，告诉黎平：“你把工作辞了。到你爸这来。”
黎平觉着这安排挺好。孤孤单单一个人在武汉，她很害怕。虽说这分配来的工作，当年也是人托人、脸托脸争取来的机会。但干了几年，没任何升迁，工资也低，没什么好留恋的，还是投奔父母来得妥当。
黎村是个破烂村，村民分成两大波做废品生意，在城市里受尽白眼。谋生方面，黎天强可谓鹤立鸡群，托了远方亲戚，二十年前就到福州学习电梯安装。二十年来，楼宇场馆建了无数，他从技术转管理，做到了中层，活儿不累，人也体面。有钱撑着，黎平一家在村里很倨傲，懒得跟穷乡邻来往。这也是没人主动上门给黎平说对象的原因。
但根子还是出在黎平身上。她没享过大福，但让小富贵给宠坏了。从小起，她做什么都不出色，谈不上特长，没什么爱好。吃占据了她大半的注意力，只要有吃的，她就没工夫去想自身的庸庸碌碌。她越吃越胖，越胖越吃。25岁那年，她已蔚为大观，像个丰乳肥臀的中年妇女。
吴翠琴爱夸耀，一是有钱，二是有闲。黎平姐弟上中学六年，她就租了六年的房子，陪读到底。黎平考上大专后，太想家，两个礼拜回来一趟，四年都是如此。
仓库保管员的工作，是黎天强托人给黎平找的。有了铁饭碗，再找个家境条件相当的男人，黎平就可以结婚生子过日子了。黎天强夫妇的考虑是，他们老了八成要回乡下，而黎平则一定得是城里人，不如就留在武汉扎下根来。
可惜，弟弟跟黎平是一样情况，毕业了若没人安排就不知如何下脚，只能到福州跟着黎天强混。黎平再过去，也算合家团聚了。
二
但黎平还是要嫁人。“女大不中留”这话已经不对了。吴翠琴迫不及待要把黎平嫁出去。一个个相亲对象推到了黎平面前。
黎平的筹码就是家境好，嫁妆多，其它的乏善可陈。吴翠琴既然逼她嫁，那就找人嫁吧，反正就在一个城市里。
可这个算盘没打成。黎平五大三粗的身段，在南方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她瞧不上那些男的，那些男的也看不上她。
这事就僵了。
吴翠琴只好找老家亲友帮忙，讲明要人高马大的，家境差点没关系。热心人士不少，黎平不时从福州回老家相亲，折腾来折腾去，相中了一个大她五岁的男人。那男人叫路明，一身横肉，肚大腰圆，跟黎平旗鼓相当，给黎平一股给稳实的感觉。
两人在老家处了一个月，进展迅速。之后，黎平回了福州，路明回了新疆，他们家在新疆做建筑。没多久，黎平就检查出来怀孕了。两家人商定尽早办事。黎平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终于有人要她了，她还快马加鞭地怀了孕，有了非结婚不可的理由，吴翠花的面子保住了。
婚礼是在老家办的，很热闹，很阔气。婚后，吴翠花要求黎平去福州，“你怀孕了，到福州来有人照顾，跟他走谁照顾你？”
路明不愿意，“有我妈，我们一大家子都在新疆。”
吴翠花说，“那不行，我不放心。黎平第一次怀孕，我得好好看着。”
决定权在黎平，黎平想也没想，就跟吴翠花去福州了，与路明两地分居。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女孩。黎平心情很差，平白多出来这么多工作，真是心烦。好在父母义不容辞，都包了过去，她又安心了。弟弟游手好闲，拒绝找对象。黎平和女儿常住下去，给黎天强夫妇提供了陪伴，显得很有必要。
婆婆没打电话问过孙女情况。吴翠花跟黎平说，“你看，是不是亲妈，一下就验出来了。婆婆就是婆婆，比不上妈的。”黎平认为这话很对，并说给路明听，抱怨路明不想她，也不想小孩。
唠唠叨叨几个月，路明离开新疆，到福州来了。
黎天强夫妇都很高兴，尤其是吴翠花，“好啊，好啊，这下一家人团聚了。小路，不要担心工作，跟着你爸就行，你弟也是跟你爸一起的。”路明接受了。
三
路明以前是高级木工，放弃了木工手艺来学装电梯，是下了决心的。但人过了三十五岁，再学什么东西就有点慢。吴翠花听了黎天强的评价，不高兴了，向黎平抱怨，“那么大个人，光吃饭不出活，让咱白养着？这怎么能行？你得说说他。”黎平想想也对，就跟路明说既然来了，就好好学，不能三心二意，让人看笑话。
路明卯了劲学，多看多问多动。但刚刚入行，重活不少，磕了碰了是常有的事。第一个月，路明胳膊擦破一大块，黎平给他抹了一个礼拜碘酒。吴翠花嘟囔，“憨熊啊，是瞎还是瘸？看到了不知道躲？”
第三个月，路明手腕骨折了，不能出工，必须休养。黎平要带孩子，吴翠花不仅要洗衣做饭还要照顾路明，嘴上就收不住了，“怎么能这么笨？小平，你从找来的大憨蛋？”
黎平正追着女儿换尿布，心里怪烦躁，没搭腔。
路明看黎平不帮忙，有点气，“我是木工，又不是一开始就干这个的。”
吴翠花道，“那你小弟怎么什么事没出过？他比你嫩吧？”
“你看他伸过手吗？他根本什么也没干！”
吴翠花一拍桌子，“你给我滚蛋！我自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滚就滚！谁稀罕！黎平，咱们走！”
黎平迷迷瞪瞪的，“啊？去哪？”
再往下，黎平就离婚了。吴翠花让她离的，“这样的男人，要了干嘛？什么都学不会，还碎嘴子，不要了，离婚！”
黎平呆呆的，“这就离了？”
“你还想跟他一块过？去新疆？找你那个不通人性的婆婆？你想想，他跟咱闹得这么僵，到新疆了，能给你什么好果子吃？还不赶紧离！”
前后一年，黎平从待嫁人士变成了离婚人士，带着女儿，跟着父母和弟弟一起过。黎天强先是苦恼了一阵子，而后释然了，不停给黎平打包票，“丫头你放心，你要想找就继续找，你这个小孩，我拼十万块钱给她养大。”
这事在村里子传开了，黎平获得了更大的关注。超过25岁结婚的姑娘中，黎平是第一个离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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