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望着他,嘴角愈加上扬。
“残杀啊。来,你坠了魔,来杀我,杀了我。”
楚泽在那万丈黑气之中,猛然间腾空而起。转瞬之间,那些黑气聚集在他身周,越缠绕,越浓烈,渐渐地收拢到极致,竟如同蚕茧一般。
“尔敢!”二叔猛然断喝,钟鼓一般震人耳膜。他的手中打出一道光来,打入那致密的黑气之中,如同花火,金光明亮。又如同风筝的线,那样虚无,又那样坚韧。他用那样的一线光束缚他,生生抓着他,不让那黑茧上升半分,反而一寸一寸,艰难地向下。
叶安眼见此景,顿时凌空而起,一股黑气奔向二叔。二叔右手奋力抓着那光,左手迎着他,用气流抗衡。我见二叔渐渐不敌,左手的气流寸寸退缩,却如何也不肯收拢那光。就在这时,空中那只黑茧猛然巨震,那些黑气碎雪一般爆裂开来,被楚泽聚在身前,形成巨大的圆球,顷刻间砸向叶安。
叶安顿时收了黑气,迎着圆球一挡。两股力量相接之处迸出血一般的红光,映照天地,震耳欲聋。
二叔左右两边的抗衡都失去了对手,猛然间坐到地上,望着那奇景,渐渐缓过神来。
楚泽在那圆球之后,用尽全力下压。他在坠魔的边缘,只靠着那一线清明。二叔那道光,他若非要挣脱,又有何不可。只是他记得他是楚泽,便依然有所牵挂。
“白念辰!”楚泽叫道。二叔忽然反应过来,向前几步,顿时打出两道灼热气流。直打在叶安背后,与楚泽两面夹击。
叶安无暇防备,向前一扑,前方的防备猛然崩塌,血光和着圆球一并碾下,打入他胸前。那一瞬间,如同霜花蔓延,那些黑气沿着他额上的血管凝聚,散开,发出细微而密集的爆裂声响。
叶安晃了一下,颓然跪了下来。楚泽渐渐从空中落地,手中黑气一收,恍若天神。
“李承邺。”他说,“你错了,并不是十分的相像,才可以做同类。人、魔、妖、鬼、神。就是要在那天地一般的不同,云泥一样的差别里,碰巧看到那一丝的相同,才算有趣。然而你我,始终心地不同。就算我坠了魔,又能如何?”
他对着叶安抬起手,叶安眼中有一瞬错愕,忽然吸了吸鼻子,脸颊有泪滑落。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叶安说,“为何不让我死在高昌,死在长安。你为什么要救我!”
“楚泽!”二叔猛然拉住楚泽,生生拗过他的视线。“你不能跟他说话。这小子坏得很,专会给人下套。你也不能杀他。你若下手,就多了一层业障,以后想不坠魔也难。我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想激你,你离他远点!”
“你干什么!”叶安咬牙,恨不能将二叔剥皮削骨。
“我来。”二叔看着叶安,眼神忽然一凛。“小子,我没有来世,这事我来背。算我自作主张。你记着,杀你的不是楚泽,也不是蟒神,是我白念辰。”
“叔!”我叫道,二叔转过头,杀神一般。
“我想见见李承邺。”我说,“让我见见李承邺。”
楚泽眉头一簇,看看我,又看了看叶安。叶安抬起头,死灰一般的脸色里,忽然又生出桀骜神情。
“白远道。”他说,“一千年了,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我。。”
“你要说什么?问我为什么骗你?”他截断我的话,我看着他,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是想问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当年为什么去云南?为什么走得那样急,你怎么。。怎么不给我收尸啊?”
叶安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他,忽然间笑了出来。“白远道。”他说,“你是我的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我为什么要给你收尸?我在你身边十年,旁敲侧击,不管怎样刺激,你都听不懂。我说你的孤苦之命是那蟒精害的,你没反应。我说卖艺老儿坑你,你没反应。后来灵犀被他拐走,你竟然都察觉不出,更不用说去恨他,去跟他作对。只要有吃有喝你就开心,是不是?阴魄都被你自己赶尽,竟然还不坠魔,我实在不知再能怎样对你。白远道,你到底是不敢去恨,还是单纯的蠢?你这样的孬种,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的,我也恨。”我说,“我被困在那山洞里。千年的时光,我一直在恨,恨我自己不认得赤练。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报复谁,也没有恨过你。你说的话,是我愿意信,是我看不穿,没有人强迫我。李承邺,就算你说你是做局引我坠魔,我也没有恨你。人生不过几十年,你肯做局,你肯害我,把我放在青崖山,下那样大的本钱来害我。我觉得,我这个下场,也算值了。”
叶安愣了一下,笑容渐渐隐匿。
“李承邺。”我说,“你从来没问过我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是你把我带上青崖山,我那一生虽然富贵,也是心如飘萍,碌碌无为,最终孤独老死。又有什么意思?就像你说的,混吃等死,到底有什么意思?但是你来害我,日复一日的害我,就不一样了啊。”
“你他妈疯了吧!”二叔抓住我,又看了眼楚泽。“你说什么呢?!”
“别他妈碰我!”我推开他,站到叶安面前。“你教我的,从来与你师门秉承的不同,也与你自己的不同。难道我从没怀疑过你。从第一次见面,我的朱砂印放在哪,你就看哪,你当我是傻子。我不过要看看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李承邺,我没有坠魔。可为什么我一死,你去了云南,倒坠了魔?!”
“我。。。”叶安张了张嘴,眼睫忽然抖动。在那一瞬间,他手中迸出一股黑气,打向楚泽。大家都毫无防备,二叔只来得及叫了声小心,那黑气已然打在楚泽胸前。楚泽的身影在那气流里猛然间变得恍惚,如同水中倒影,随着震动湮灭。二叔骂了一句,转过头来,一道热气砸在叶安头上,叶安身子一颤,仿佛从体内剥离出一道黑影,在二叔的气流之中,不过坚持了一刹,继而砰地一声,分崩离析。
“李承邺!”我叫道。那些迸裂的碎片在飓风之中,转瞬消散,不知踪迹。
“你要干什么?”二叔道,一把抓住我的领子。
“你不是我叔!你不是!你为什么杀李承邺,我在问他,我在问他啊!你为什么杀他!”
“他要杀楚泽!”二叔瞪着我,眼中执拗而癫狂。掌中气流猛然逼到我胸前,慢慢移到我颈上。“你到底是白溪源,还是白远道?”
“叔?”
“你若说你是白远道,我现在就杀了你,去陪他。”
我终于明白,那天被二叔按在墙上的时候,楚泽为什么能流出那么多的泪。因为我现在也止不住想要流泪。
“我是溪源,叔,我是白溪源。”我说。
二叔看着我,忽然收了气流。我的眼泪依然止不住,顿时跪倒地上。
“白。。念辰。”远处那块巨岩上,楚泽被钉住的尸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魂,挣扎起来,又动弹不得。“你。。你干什么呢?!”
二叔仿佛才想起这事来,顿时赶过去,双手握住他胸口的剑柄往外拔。试了几次,那剑纹丝不动。
“白溪源!”二叔喊道,我擦了把泪,过去在他身后握了剑柄,两人合力拉了几次,才拔出那剑。
楚泽顿时滑下巨岩,向前一栽,撑到二叔身上,咬着牙,擦了擦嘴角的血。
“拿着剑,你去背叶安,我们回去。”他说。
我应了声,蹲下来刚要去拿那剑,在我碰到的前一刻,那把剑猛然间发出星星点点的红光来,转瞬之间,整个形状如同萤火消散。
“叔!”我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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