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的小说我原本一本都没读过,根据她的小说《我的前半生》改编的同名电视剧最近太火,我打算抽空看看,结果一看集数……算了,还是看原著吧。
小说不长,一个下午便能看完,我看完小说又快速扫了眼同名电视剧的剧情介绍,剧版的人物增加了些,至于剧情是否有改动,我不知道,所以本文讨论范围仅限于小说。
故事很简单,三十几岁的中产阶级家庭主妇子君惨遭离婚,重回社会开始工作后焕发生机,最终遇到了一个更值得爱的人。如果硬要给“焕发生机”一词定个归宿,那就是她最终嫁给了在加拿大遇见的建筑师翟有道。用小说中子君的合作伙伴陶瓷艺术家张允信的话说那就是“你们这些女人,自一座华厦出来,略吃点苦,又被另一个白色骑士接去享福”。这句话说的对不对且不深究,但“白色骑士”是出现了的,虽然我也好奇如果翟有道最终没有出现,子君的命运会有怎样的变化,但作者显然不在乎,前半生的逗号旁有鲜花和戒指就好,后半生不予讨论,因为“每个老太太的生涯都几乎一模一样”。
亦舒的这本小说和我看过的其他小说都不同,亦舒的笔触很难说清,大概有种冷冽的清醒,却又不是按头猛打,小说的价值取向未尝没有物化的嫌疑,但不论读者是否认可,小说中的语言是痛快直接的,这一点在对话中展现的尤为明显。亦舒大概喜欢独立又能自己赚钱的女子,所以家庭主妇子君受尽嘲讽。好朋友唐晶说“做主妇大抵也不需要天才吧”,女儿安儿说“阿姨说你十多年来享尽了福,五谷不分,又不图上进,要当心点才好”,丈夫涓生要和她离婚,说“在家中得不到一点温暖,我不过是赚钱的工具……我是你的丈夫,亦是你的老板,你总得以我为重。”到丈夫要赶她走的时候,子君才发现“自己已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说的难听些,是件无用的废物”。生了孩子又如何?唐晶说“何必一直以为生两个孩子便算丰功伟绩”,子君的妹妹甚至还这样嘲讽:“反正这些年来,你吃也吃过,喝也喝过,咱们天天七点半起床去受老板的气,你睡到日上三竿,也捞够本了,现在史涓生便宜旁的女人,也很应该……肯为史医生生儿育女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家庭妇女子君的可怜和事业女性子君的从容产生了鲜明的对比。亦舒对事业女性是优待的,有了事业就有了倚仗,怎样都可以活的好。事业女性子君有了挑选的余地,连长相都显的年轻起来,生活中原本紧闭的窗户一扇扇打开,连女儿都说:“妈妈,现在你又开朗又活泼。”
抛弃子君的男人终于后悔:
“子君,如果我回头,子君,”他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如果——”
我摔开他的手,“你在说什么?”我皱上眉头,“咱们早已签字离婚,你少疯疯癫癫的。”
涓生喃喃地说:“是,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我一直嫌你笨,不够伶俐活泼,却不知是因为家庭的缘故,关在屋子里久了,人自然呆起来……离婚之后,你竟成为一个这样出色的女人,我低估你,是我应得的惩罚。”
读者读的万分解气,得出“女生经济不独立是不行的”这个结论也很正常。只是我却忍不住推敲子君本身的条件和她前半生命运的联系。她当了几十年的阔太太长相美丽,离了婚替她供楼的是前夫,后来当了艺术家也得益于当阔太太时培养起来的良好审美……如果这些都没有呢?如果她长相普通,离了婚前夫一分钱都不给,她没能当成艺术家呢?故事恐怕会很不一样。所以我觉得,子君的蜕变其实不叫蜕变,而是中产阶级的归位。从依附到独立,从盲从到清醒,不能说她靠自己改变了命运,只能说她跑向了命运的正轨。就像唐晶所说:“子君,以你这般人才,抱定心思要再婚,不过是迟早问题……咱们又不谈恋爱,一切从简。”精密地划定了范围,结婚便不是一件可张扬的事,所以小说中又写道:“只有在言情小说中,男男女女遇上,没头没脑地相爱,至今我想破了头,也不懂得黄蓉如何爱上郭靖。”
《射雕英雄传》点出了黄蓉爱上郭靖的缘由。黄蓉说,我穿的光鲜谁都对我好,这一点也不稀罕,我穿的破烂看起来像小叫花时对我好那才是真好。所以黄蓉觉得靖哥哥是好人,蓉儿觉得心思单纯就是好,这种行为算不算没头没脑?可是这个活泼的姑娘如果真的想太多,早就嫁到了白驼山,斜风细雨不须归的心境,在亦舒的小说中变成了“想破了头也不理解”。
《我的前半生》中有根紧紧绷着的弦,很难说这根弦代表了什么,也许是一种必须精致的紧张感,你可以疲倦,但不要显露,你必须妆容得体,再重的黑眼圈也要用粉底压下去,这种形象的正面其实就是弱点的隐藏或者取缔,它很得体,却远远谈不上自在。不敢想象翟有道有任何事业不顺的局面,亦舒肯定不会写,因为翟有道事业不顺的时候子君只会展现狼狈。这种狼狈,和家庭妇女的狼狈有共通之处:交流不在一个层面,双方的局都是困局。子君和翟有道三五次约会后聊天也是子君“缓缓诉说心事”,翟有道只是很有耐心地听,对翟有道的心事她“一无所知,亦不想知道”。这种沟通太不对等,自在是什么,自在是相互了解,彼此都懂。
若两人有一些价值观层面的讨论,这部小说的紧张感就能少很多。所以这部小说中的人物或许痛苦,但痛苦如同夏日骤降的暴雨,下了之后很快就蒸干了。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一直光鲜亮丽着,鞋底一丝泥土都没有,子君离婚之后纵然狼狈,但毕竟没跌在泥水中,她只是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摔了一跤而已。
有一句话是这样的:“相似高度的云才会相遇。”我却觉得经历过同等痛苦的心脏才能产生共鸣。虽然磨难很难量化,但经历大体相似,展现的脆弱便不能称为脆弱,那是一种坦白,不会经受责怪。情绪和经历上的门当户对会消除紧绷感,自然也就没有太戏剧化的剧情。累可以说,害怕可以说,负能量敢袒露,不会担心说出来被嘲笑,露出脆弱的一面何尝不需要勇气,但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真是毫无趣味。子君说:“快乐是太复杂的事,我亦不敢说我不快乐。”自如地相处,就是一种快乐。如果没办法自如相处,快乐便显得计较起来,不如不快乐。
小说中让我觉得有一丝浪漫感的有两处。
第一处是翟有道向子君求婚。
从老张家出来,翟君说:“子君,我们结婚如何?”
这句话我等了很久,耳朵仿佛已听过多次,如今他真的说出来,却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我缓缓问:“你想清楚了?”
他诧异地说:“当然。”
“其实外头有很多十八二十二的女孩子等着嫁你这样的人材。”
他微笑,“这我早二十年已经知道。”
如果子君说一句“你很好,我也不差啊”就好了,或者直接来一句:“我们俩啊,相配的很。”可是如果真有这几句话,《我的前半生》就不是《我的前半生》了。
第二处是子君和翟有道一起去山顶旧咖啡馆。子君的前夫离婚后曾经邀请她去山顶咖啡馆,她没有去。翟有道建议要到山顶旧咖啡厅去的时候,她没有反对。
如果你曾去过香港的太平山,就知道去山顶看风景尤其是看夜景实在是一件浪漫的事,香港有一些地方只适合情侣去,山顶算一处。《倾城之恋》发生在香港,《我的前半生》同样发生在香港,这两篇小说很难称得上轻松,现实的因素掺杂太多,物质的作用不断放大,山顶看到的夜景便显得越发珍贵。
三年前我在香港的一家珠宝店逛,我并不是要买首饰,我只是随便看一看。卖珠宝的女士大概四五十岁,颇为礼貌地对我说:“太太,这条项链很适合您。”我讶然抬头,顿时脸就红了。
我去买东西一般都会被叫做Miss,大概他们看得出我的年龄不大,一看就没结婚,那次我被叫做“太太”却是头一回。
后来我想,也许那位女士曾经见过和我一般年纪却独自来逛珠宝店的女生,和我不同的是,她们的手指上有亮闪闪的婚戒,真的可以被叫做太太。至于为什么她们要一个人来逛,我不知道,总不会和我一样是因为无聊。对我来说,买不买项链无所谓,它代表不了什么。
但对她们来说,一条项链,一个戒指,会有许许多多的隐喻,那是前半生的重点,子君们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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