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鹿十七
进影院之前,我买了一杯茉莉花热茶。我以为将要看到的只是一部炫美、壮丽的风光片,是雪山之上的巍巍苍穹,是冰雪山路的锋利尖锐,是巅峰之处的苍茫万物……在我的想象中,这是一种太过硬气的风景。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茉莉花,或许会让我看得安心畅快。
茉莉花香缭绕在鼻尖,我看着屏幕上的苍茫雪景,发现导演想要表达的,或许不是自然的造化、雪山的苍茫,而是人心。人心有梦想,有纠结,有困惑,有背叛,有贪念。
阿古桑杰是上绒布寺中唯一的僧人。这所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寺庙位于珠峰北麓,距峰顶约20公里。阿古桑杰相信莲花生大师曾在此修行,他将珠峰视作空行母的化身,认为人类不应当打扰她。他守着心中永恒的神山,为每一个外来闯入的登山者祈福。看着登山逐渐成为一种都市人的新时尚,这位喇嘛无奈地说:“我又能说什么呢?”
而阿古桑杰的儿子是一名毕业于“西藏登山学校”的出色高山向导。这所全球唯一持续招生的登山学校仅面向珠峰脚下的两个县招生,目的是花四年时间把牧民的孩子培养成勇敢坚毅的高山向导,他们将在每年仅有几天的登顶期到来之前铺路、修保护绳、搭建从大本营到8400的所有营地、搬运物资和行李,从而最大限度地保障登山客的安全,好让他们不断突破自己,前往独自无法抵达的高处。
索多是登山学校的学生,他这次的任务是协助内地客户登顶。“这是我第一次登顶,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可能是太激动了。”即将登顶时,这个扎着辫子,会仔细涂抹防晒霜的藏族小伙子说道。同伴问他,如果这次不让他们俩人登顶怎么办。“那我现在立刻下山。”索多边涂抹防晒霜边说。
诚然,面对触手可及的梦想,所有人都会拼死去争取。内地专程来登顶的客户们亦是如此。他们来自机关或是其他安稳的单位,来到珠峰大本营的那一刻,有人会毫无征兆地泪流满面。没有人回答他们为什么要来登顶珠峰。在登山向导临时铺成的路上,他们缺氧、生病、疲惫不堪却依旧艰难前行。天气不好,向导建议下撤放弃,他们依然坚持前行。在终于登顶之时,他们兴奋地喊着:“我终于看到世界最高的风景!”然后把在峰顶仅有的时间放在拍照上,随后匆匆下撤。
和索多一起登顶的同伴说:“我再也不想爬珠峰了。”而山脚下的登山学校里,又有一批藏族少年进来学习,他们说登顶是他们的梦想。
影片的最后,一个刚参加完高考的藏族少年给父母讲高考作文题目:“作文的题目是贪念。要讲贪念对社会风气造成的不良影响。”
何谓贪念?不过就是拼死争取那些人类本不该占有的东西。有时候,我们把那东西叫做梦想。
我们向往藏地的神秘圣洁,又戒不掉内心的虚荣和贪念。我们妄图征服世界巅峰,到头来却把在巅峰上仅有的时间留给拍照记录,唯此才能向他人炫耀我们的“战果”和勇气,唯此才能说别人只有眼前的苟且,而我们有诗和远方。我们的远方,远在世界之巅。从此这份炫耀的资本,让我们膨胀,却又更加迷茫。
藏地归来的驴友,总有人陷入这般的怪圈。攀上峰顶的人,不是更加谦逊,而是更加猖狂。人心尽是贪念,又怎能真正修行。上绒布寺里的喇嘛抗拒的不是虔诚的朝圣者,而是心怀虚荣贪念的“征服者”。他看着这些人打着“都市新时尚”之名“征服”神山,却又拿这些文化闯入者无可奈何。
这些人大喊着梦想,却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些得到什么。神山巍峨苍茫,千万年矗立其间,从来没人能征服。人类太过渺小,面对广袤自然,心生的只能是敬畏。无奈渺小的人类有巨大的贪念,若是想要征服,最终只能被这世界遗弃。
其实我们翻山越岭,最大的意义,无非是找回自己。至少,与我而言。我旅行,我出走,我去看别处的生活,不是为了看这世界到底有多大,而是为了找回自己。如果一场旅行,没能带我回到内心深处,那这场远行不过便是一场花钱取乐的自欺欺人。离开,是为了回来。攀到世界之巅,是为了找寻心底的力量。
至少,要怀着最虔诚的心态走进雪山。心态不对,一切便都不对了。
影片最后一个场景,是一家藏人在纳木错的湖边祈祷。旁边一对新人在湖边选景拍婚纱照。湖水蔚蓝通透,远处雪山皑皑,天空清澈,白云缓缓飘过,这景色神圣恍若幻境,千年不变。
神明如若有灵,当守雪山圣洁恒久不变。人心若可参悟,当明了出发的意义。心无贪念,便也不会扰乱神明。就让人心的归人心,神明的归神明。人仍可以凭一腔孤勇去挑战,去攀登,去修行,最终一点点回到内心。神明宽容,护佑雪山的圣洁神秘,护佑所有迷路的,正在寻找归路的孩子。
杯中的茉莉花香许久不散。影院里所有的人都看到电影的最后一刻,直至荧幕黑屏才慢慢离开。这是一部没有什么情节,却让人思绪万千的影片。制作团队历时四年拍摄,将摄影机架上珠峰峰顶。观者震撼于苍茫汹涌的连绵雪山,灿烂斑斓的藏地星空,灯火暖人的珠峰营地,也困惑于片中交叠着的人性与神性不可调和的矛盾。
其实既然无解,那便只能让人心的归人心,神明的归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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