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邱蕙,我们终于又要见面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老旧的房间。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卷的长发披泻着,带着些许的慵倦,白皙的脸庞上已无昨夜咸潮泪水的痕迹,暗色的眼影下,长睫毛盖着的双眼依然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深深寒意,黑色的瞳孔里空洞到一片空白,仔细端详起来,小巧的脸庞上散发着清冽的泠泠之音。
从镜子里看到墙上父亲的照片,他正在安详地注视着我。与他四目相对时,我无力移开目光,只能缓缓闭上双眼。
被保洁公司重新整理了的旧房,在这雨后放晴的阳光里,散发出莫名的温暖。
下午3时,整座城市到处都是斑驳的暖黄色,苍蓝色的晴空和被雨水冲刷过的绿叶,都被笼罩在温热的光亮里。
沿着红色的山石穿过铁轨路,又经过了一条花香四溢的小街,终于到达了万华中学的门口。
“公勤诚朴”四个大字被题写在校门口的石碑上。我环顾了下四周,吃惊地发现,校门旁的那家依兰书屋竟然还在营业。推门进去,店内宽大明亮,厚厚的地毯和大片绿色的植被让整个书屋的装修看上去及其讲究。咖啡和茶香四溢,书大概也有当年数量的好多倍。
当年这里店面狭窄,书架只有四排,书屋很低矮,个子高点的人需要蜷缩着身体才能穿梭,小书屋转角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四排书架上密密实实摆满了书册,过道仅能允许一个人站在书架前翻阅。但小小的空间里,包括小转角的楼梯,四壁的内侧,地板上都塞满了书刊。
这里曾是我13岁时候的天堂,那时自己就像一个飘零人,这小小的书屋安顿了我的灵魂。
当时书屋的老板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个子不高。很白净,外地人。他从不多言语,常安静的在小柜台的后面看书或埋头书写。我望向书屋的吧台,一个风韵十足的中年女人正在翻看一本书。也许她是曾经那位大叔的妻子,也许她只是被雇佣的员工。
我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杯柠檬水,目光恰巧可以停留在万华中学门口。
被重新修整过的学校大门真的很好看,衬托在绿树和百花中,被大门守在里面的世界显得神圣庄严。
父亲离世后,少有来往的大舅将我接回了他家。四方脸,前额宽阔,总是双眉紧皱的大舅尽可能地让自己唯一的外甥女生活得不像一个孤儿。只是总擦着一层薄粉,刘海像瓦片呆板在额头前,面无表情,腰身发胖的舅妈很讨厌这个突然出现在她家并要长居的外甥女。
以前偶然见面,还能对我露出笑脸,给我糖果的舅妈,从此成了无声的陌路人。13岁的我,在她的眼神里,战战兢兢。只敢努力吃着眼前的白米饭,从不敢伸出筷子去夹桌上的菜。
没多久后,我就被舅舅送到了万华中学,成为了一名寄宿生。他会给我学费和生活费,但我再也没有踏进过他的家。
那时候万华中学的校门还没有现在这样雄伟,伸缩门还没有13岁的我高。我总站在门口等人,放学的人流常常要将我淹没。我总是固执的不肯挪动地方,手紧紧抓着书包带,面朝人群,努力的将破旧的白色球鞋收了又收。
直到看见显眼的粉色蝴蝶结朝我走过来,甜美的声音娇嗔喊道:“胜男啊,你怎么又站在这里,放学的人这么多,就算不会被挤到也会被同学们责怪的。”
她额头光洁,马尾上总是绑着美丽的显眼的粉色蝴蝶结,小巧的五官,眼睛总藏匿在睫毛洒下的阴影中,唇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似乎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的校服永远散发着来自家的洗衣粉的清香味,校服下的衬衫或毛衣露着好看的花边。
她叫邱慧,她是我到万华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上前和我说话的同学。
“你就是冷胜男?我叫邱蕙,耳朵邱,草字蕙,我们做朋友吧。”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向我伸出了友好的双手。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还记得她说出“我们做朋友吧”,那时好看的嘴唇和眉眼,却无法像当年一样忽略,那句略带寒意的,讽刺的“你就是冷胜男?”
回忆的闸门一旦汹涌打开,往事就如同潮水一样滔滔泄落。那段似乎要被一点点凌迟而死所折磨的时光,竟在回忆的夹缝里开出鲜艳欲滴的花朵,散发着迷醉人心的花香。
放学时间到了,随着校门被打开,学生们轰然而出。他们竟然还穿着和我们当年一样款式的校服,他们带着明媚动人的笑容,或者无法挥散的青春烦忧。但原谅我竟然露出了不屑的微笑。
有多少人会知道,这看似明亮清澈的年华里涌动着多少黑暗的令人窒息的汹涌波涛,它们假借着青春的热情和单纯将你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的推向深渊。
学生基本都散去了,校门口在落日的余晖里又重新恢复寂静。
这时,我感到身体发出了轻微的颤抖,有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校门口。
她如瀑布一样的头发披散着,身影小巧清秀。
离得很远,我却好像看得清她明亮的瞳孔,精致的五官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她侧着脸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看上去如此雅致清丽的姑娘。
邱蕙。
我们终于又要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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