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1）
山西的十一月，已经十分寒冷。
唐河的水入冬后少得出奇。每一个清晨，河面上几处不流动的水就冻成了薄薄的冰，在阳光的照射下，星星点点地泛着鱼鳞般的光。
这季节，地里没活干，我爹就和别的男人一样，琢磨着做些别的营生。
我爹是个很能吃苦耐劳的人，性情又及其温和，除了对日本人，大半辈子了没见跟谁红过脸。他个头不高，清瘦，皮肤黝黑，头发原来挺多挺黑，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头发就变少了，花白了，但是一直也没有谢顶。他的下巴处留着一戳山羊胡，像极了胡志明（1），只是不曾有胡志明那样呼天唤地的本事。
他养了两头毛驴，而且对牠们特别上心，就像城里的人养狗一样，凡是人能享受的，狗也不能缺。我爹说了：“俺这两头驴，是俺家的宝贝，俺家过日子要靠牠们哩。”
他说的没错。家里那十几亩地，开春时都靠牠们拉犁种地，农闲时又靠牠们驮煤运粮。那些年，就是因为有了牠们，俺家的日子才显得比较富足，衣食无忧。 所以我爹从不让那两头驴受屈，首先是让牠们吃好。每年秋收，我爹都挑那最好的麦秆和黑豆存起来，加上一些好的玉米杆，留到冬天给他那两头宝贝驴作饲料。
家里缺水，夏天里的有些时候，他就牵着两头驴去唐河边，给牠们洗澡，为牠们梳理皮毛，让牠们看上去总是干干净净的，毛色也总是灰里透着些金黄，显得格外健康。
我爹从来不把他那两头宝贝驴拴在外面。家里四合院那间东房整个一间大屋子都给了牠们，当然，里面很大一部分空间都垛着那些饲料。
就这样，我爹还怕牠们冻着，用麻布袋子给牠们各做了一个披肩，里面还絮了一层棉花，冬天就盖在牠们的背上，包括脖子和屁股。
我娘看见了就说：“看惯的那松蒙（看把那孙子们惯的）！”
我爹只是咧嘴笑笑，并不说话，该干啥干啥。他心里清楚，在唐之窊，甚至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没见有人给驴做披肩的。婆娘说惯，没错，的确是惯了点。
但他觉得他把驴惯的很有成效，健健康康的，皮毛亮亮的，都已经是七八岁的驴 了，托煤时还总能比别人的驴多托个十斤八斤的。
你别说这两头驴，牠们像是懂得人情世故，跟我爹很有感情呢。虽然表面看上去两只眼睛总是湿呼呼的，眼角也常常流着两行泪，但牠们看我爹的眼神和默默地为我爹拼命的劲头，确实总能让我爹心存感激。
我爹从来不骑那两头驴，牵着牠们走的时候就给牠们挠耳朵根，边挠边像是在跟我娘说；“俺松蒙喜人嘞。”
—————
注1：胡志明（1890 - 1969），越南无产阶级革命领袖，越南民主共和国的缔造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