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了回家的车上，我的心中没有欣喜。故乡，对很多漂泊异乡的人，是深夜永远挂在心头的明月。对我来说，却是很多年想逃离，却最终还要回归的荆棘。
初中时我想过，若故乡只有山水，我会爱它。这里有我曾经躺过的半山腰的草地，童年幻想的天空与云，我骑着憨厚的老牛任无数车辆驶过，也追着狡猾的小牛痛哭流涕。还有陪着我出门又跟着我回家的土狗们，抱歉我逼自己忘了很多的你们，像我曾经刻意忽视的痛苦，有些东西记忆遗忘了，情绪还记得，潜意识还记得。
我想起6岁时开始上小学，校园里欺负我的女同学。母亲为了让我不被别人看不起，每天给我一块钱的零花钱，穷人就是有这样不堪一击的尊严，以为自己可以挽救什么，其实根本没用。我把5毛钱分给总是欺负我的女同学，企图讨好她。我在座位上憋着气，告诉自己如果坚持到讲解课文的哪一段，那今天就不会被欺负。时至今日，每到遇到痛苦的时候，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憋气，似乎这样会好受些。我会在每天夜里睡觉时祈祷时间慢一点，可是好像一眨眼清晨就到了，我抗拒着，恐惧着，可是我还是要去学校。
我想起12岁起母亲对苦难生活的抱怨，那时的我仿佛被猛然击中了。呵，你看，这就是你糟糕到底的家庭，一无是处的父亲，言语间充满讥讽的村里人，为利益相争的亲人。无数夜里我的内心充满愤怒，痛苦，纠结与不甘。
母亲总在我面前哭，于是我告诉自己不能哭，真的在五六年的时间里，我忍住了眼泪，到最后忘了怎么去哭。其实我是个爱哭鬼啊，当靠在窗口望着夕阳落下，暗红的光仿佛我心头的血，我真的很想哭。如果可以见到从前的自己，我会对她说:“想哭就哭吧，哭不是不坚强”。可惜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话，无法排解的情绪后来到哪儿去了呢?
14岁，我第一次用刀划破手指，一点都不痛，当血留下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呼吸突然顺畅起来了。从此这种记忆留在我的心里，我上了瘾，有些伤口几个月就不见了，有些伤口几年也不见了，但现在留在我虎口的疤痕，大概需要几十年才会不见吧。
我记得小时候和父母一起摆摊卖农作物，那个穿着靓丽的城里小孩，表情厌恶地对我咒骂。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却一直是边缘人，曾经认为是朋友的人，也不防在某个瞬间用行动告诉我，你想太多了。
我觉得自己不值得，不值得被爱，即使成绩很好，我还是觉得自己卑微到泥土里，只有不断地讨好，别人才会喜欢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够，有时候觉得自己不配活着。
从前离家时，我望着路边的树枝向天空延展，抓着天空，抓着我的心，我痛苦且不舍。现在，我却害怕回来，这里孕育着我的过去，也见证着我的痛苦。
或许，我爱我的家乡，我也爱这个世界，爱得那么深，所以它们可以把我深深刺痛。当高中的我在新年卖奶茶时，看到那个衣着破旧的小女孩，她的妈妈带着她来买那么贵的奶茶，我仿佛看到从前的自己。我好想抱抱她，我把另一杯奶茶送给她，她只是腼腆地拒绝着，一句话也没有和我说，但后来她笑了。
大家都爱这个世界美好的东西，我爱这世间受着苦难的一切，孤独的诗与歌。我想拥抱每一个腼腆不漂亮的孩子，想拥抱那个母亲改嫁后的可怜女孩，想拥抱那只在路中间卡住的流浪狗，当我把它残破的脚从栏杆缝中抽出来时，我又看到了生活，无力又挣扎。它惧怕着跑走了，像经历过黑暗的人不敢再靠近光明。因为不知道，这光明是不是幻像，会不会把人推向更深的黑暗。
或许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不断地经历苦难，见证苦难，当我缓过来时我又可以上路了，我爱着这个世界，爱到我无力的时候，我会再假装继续再爱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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