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耀眼的黄昏里。
面前的小颗粒闪烁着晃眼的光芒，飘浮在半空中。
我稍微调整一下了视野，低头看向地面——发现脚下的影子拖了很长，它的颜色比周围那些树影还要深得多。
周围很吵闹。
来往的路人们行色匆匆地从我身边绕开，黏附于他们身后的那些阴影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呐喊着。
我暂时忽略掉那些声音，抬头望向西方，看见那里的太阳很大，有一半已经沉到了山后。剩下的一小半则挂在树梢上，照亮了大半个天空，发出炽热的光线。
我在树荫下沿着街道慢慢往下走。
直到看见一条水泥路从街道的主干延伸出来。
这条白色的水泥路和大街上的马路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路面的衔接很是生硬，而水泥路两边的房屋萧瑟破败、又毫无生气。
两个字，荒凉。而且场景看起来还有一丝眼熟，仿佛它曾在我漫长而零碎的记忆中出现过。
我踏上这条奇怪的水泥路，进入到一个奇特的领域，发现一切喧嚣通通都远去了、被隔离在了路口外。
入口处原本缠满菟丝子、青绿繁茂的大树，在这片区域中转变成了没有生机的漆黑树干。
没有风，没有四处碰撞的颗粒，安静得让我享受。
我漫步在这个狭小的区域内，走到白色水泥路的尽头。随后向右转，走入一个破旧的居民楼小区。
周围高耸的楼房将我脚下白色的水泥地包围起来，仅其中一幢楼的一层亮着灯光，其它房子的入口与窗户均是漆黑一片，默默孕育着各色欲望。
我很自然地走向那幢有灯光和动静的楼房，推开虚掩的门，轻抚着楼内将要剥落的白色墙皮、慢慢上楼。
转身走进敞开的铁门，室内的场景全部映入视野，包括那两个站在房间中央的虚无缥缈的黑色人影。
“你回来了啊。”
“你终于回来了。”
“它回来了。”
两个黑影发出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再没点足够亮的光亮，估计它们的阴影都能填满整个屋子。
“嗯。”我应了一声，从它们的身边经过。
它们还算懂事地让出一条宽敞的过道。
我看到厕所里发出微弱的光，走到厕所门口向内看去。
“你回来了。”厕所内，微弱的橙色光芒旁，有声音响起。
我上前一步，打量厕所里说话的东西，可以看出它的原型是个身材肥硕的老妇人。
这位“老妇人”，佝偻着身子，站在厕所的一个角落里，肥硕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厕所的四分之一。
它一旁的洗漱台上放着一根白蜡烛，点着昏黄的火光，微弱的亮光在窄小的厕所里不断跳跃，带来光芒却无法和厕所内的阴影相抗衡。
哗哗的水声响起，它用布满茧子和沟壑的大手笨拙地从盆里舀水、抹在腿上的几重脚上。
“嗯，我帮你。”
我走过去，烛光照在半边脸上没有丝毫的温度。我看到她吸附在墙壁上，头贴着天花板的角落，湿淋淋的大脚踩着矮小的竹板凳，水洒的到处都是。
我拿起一边的澡巾，沾湿了水擦拭它粗壮的腿，洗过它每个皲裂的脚趾头。
在烛光照射下漆黑的影子随着我的动作在小屋里四处跳动。
或许我可以考虑养个宠物。
她皮肤褶皱间的黑色似乎原本就生在这上面，洗不掉。
“谢谢，感谢你。”她接过我手里的澡巾，“原想这样变化的，结果平常做一些事都不方便。”
我看着她那张呆滞的肥脸，那上面布满了皱纹。但我感受到了她不好意思和感激的情绪。
“嗯。”我低头看着手上的水离开我的皮肤，再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此时以一个肥胖老妇人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穿着宽大的睡裙、依旧佝偻着身子，身高看起来比我矮上一头。
现在厕所里干净且干燥，熄灭的白蜡烛被她随手收走——看起来是个懂得收拾的人。
我走出厕所，看向客厅里闪着花白图像的电视。走近了才意识到它在播放节目。
“我们这些魔啊，也只有依附在一些东西上面时才能做出影响，看电视的那些家伙刚附身不久，到处都图个新鲜，变化也不多。”
老妇人跟在后面说着。
电视机发出的白光是整层房子里的第二个光源，几乎照亮了整个客厅。
电视机的声音和观众们的吵闹声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离我很远，但认真听还是能听出声音里传递出的信息。不过那与我无关，我和它们也暂时不在同一个世界。
我略过挤满了沙发的魔，径直走入一间相对安静的卧室。
这个卧室的床上有些凌乱，衣柜门也敞开着。
我对这些杂乱的景象没有兴趣，便走至窗前隔着玻璃看外面的场景——很安静，完全静止的夜景就像是粘在玻璃后面的贴图一样。如果有机会，我应该会到处走走，去见识一下真正的风景。
只希望像这样能让我感到舒服的区域不会很少。
“你们这群家伙！快给我动起来，有新活儿了！别一个一个废了一样瘫在这儿……”老妇人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她在另一个世界里大吼着。
客厅里霎时变得嘈杂，回归的魔们吆喝着、有的还在低语。在吵闹声中有个脚步声临近了我所在的这间屋子，我提前转身看向了门口——几秒后，一个少女模样的魔走了进来。
它头顶的黑色山羊角很瞩目，一张苍白的圆脸还算可爱。
“你不快点儿走吗？”它的声音响起，是几个不同的音调重合在一起的那种，能一下填满整个屋子。它边问着，在衣柜里四处翻找，取出了一件粉色的夹克。
魔的行为表现会受到附身事物的影响，我观察了它一身的装扮，再综合老妇人的表现得出了一个总结。
“要走。”
我确实对它们所谓的活儿有点兴趣，有什么能让这样一群懒散的魔全部都亢奋起来、兴致高涨？
山羊角在我面前毫不避讳地换了一身衣服，还顺便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嘟囔着：“你看着也不过是个小年轻，连什么变化都没有——真想不通你有什么特殊的……”
它话也没说完，换好了便于行动的衣服，就往后一跳、迅速离开了这个房间。
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我看看自己的双手，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思索着，也走到衣柜前，看到了柜子里比之前还要杂乱的景象。我在一堆被随意扔放的衣服中翻找了一下，摸出一件黑色的外套，抖了抖，套在了身上。
我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想着，我关上衣柜，靠在衣柜门上，摸摸自己的额头——短发，头发并不扎手；额头光滑，没有长角。
如果长角的话，也会是一对从额头蜿蜒而出、带有尖锐螺旋盘旋而上的角吧？角的中央还戴着王冠？
一副画面从我眼前闪过，我仿佛触到了额头上锋利的黑角……
还是算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那么张扬干什么。
我摸摸自己光滑的额头，现在这样子就挺好的。像老妇人那样变化的魔确实影响环境的美感，虽然用于实战效果很好，既能恶心别人又能抗住伤害，还可以随时分出触手进行攻击。
“喂！你！能不能快点！”令我印象深刻的几重音环绕四周响起，我能听出山羊角正在楼下急躁地喊着。同时感知到它的周围还站着大大小小几个魔，都释放出焦躁的情绪。
真是沉不住气啊，还是太年轻了。
我走出卧室，看到客厅里的电视还亮着微弱的白光。摇摇头，走到饭厅，厕所前的小灯明晃晃地亮着，我找到开关试了几次，这灯还是灭不掉。
那算了。
我走下光线良好的楼梯，走到众多魔所在的空地。
“嗯？白天？”我看到天空泛着白，似乎是阴天。周围的房屋清晰地站成一圈，围住了这片空地。
“不，现在还是晚上。”老妇人在一旁回复了我。
我不吭声，抬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天空。云层高低不同，白的灰的暗蓝的颜色堆在一起，很有层次感。薄云后面，明晃晃亮着白光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月亮。
还好，光线比太阳柔和多了。
“对了，你们屋子里的灯关不掉，电视机和厕所前面的光都亮着。”走之前，我还是提醒她一下吧。
“怎么会？”老妇人肥胖呆滞的脸上流露出惊讶的情绪，“这里的灯都关了啊？”
我没接她的话，自己寻思了一下，猜测大概是另一个世界刚关电视和灯，还有点电流经过，那些微弱的光还没来得及灭掉。
老妇人也不纠结这个了，她似乎也有了自己的猜测，只是问：“你是要和我们一起去，对吗？”
“对。”我看着她，不知道她们打算怎么去，去那个我还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的地方。
“那我们上车吧。”她流露出喜悦的情绪，藏在宽松裤腿里的脚一用力，跳进了破烂的三轮车里。
嗯？
我围着挤满魔的电动三轮车走了一圈，觉得这个车确实有点摇摇欲坠。更何况开车的还是个身材魁梧的大胖子，就怕路上一个转弯就让车翻了。
不过既然说要跟着她们去一趟了，也就不再耽搁时间了。
看看老妇人给我留的位置——足够宽敞，直接上车。
没想到这小破三轮车看着小，坐上去之后才发现空间还挺大，看样子能装下不少魔。
“出发哈哈哈啊哈！”开车的胖子发出一串猖狂的笑声，转动车把手，小破车直接弹射起步。
“呜呼！”挤在一起的魔发出兴奋的欢呼。
两边的风景迅速后退，小破车在冲到面前一排房屋之前，钻入了前方旋转的黑雾。
我看着周围的光线一暗，场景扭曲了一下，小破三轮车就开到了一条宽阔的大马路上。路的一边是种满树木的公园，另一边是宽阔的江面，空旷且安静。
未完待续
首发于息壤阅读，一篇奇幻的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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