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却是生气的不想说话,他死死地盯住申宁,像是要把人看穿。
“外边冷,进屋里吧。”少年一只胳膊攀上他的肩轻轻地将他身子调了个面儿。
屋子里也没有很空,东西都还在这,就是少了点人味儿。申宁不知道从哪给他掏出来很多零食儿,“吃么?”
李约接过去,他确实有点饿了。“你不是搬走了么?”
少年动作微微停顿,随即恢复过来,淡淡的答:“我没有。”
“嗯?”李约不解。
“我都快要死了,当然是想死到我活着的时候老呆的地方啊。”他抓起遥控器点开电视机,找节目。“这挺好的,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你为什么老是想不开?非要寻死?”李约听见他这么说,又想到老师长辈们对他的期望,便冷声道。
少年仿佛没有听到好友带着冰刃的话,仍旧认真的换节目。
李约见他沉默,又想起老师跟邻居对他的期望,便更加生气,他吼道。“你特么之前不一直想考个好大学么,你不是想当历史教授么,你不是想把你的宏伟大计讲给很多人听么?你为什么现在就非要这样?活着不好么?那么多人想活着,你特么偏偏要作死,你对得起你爸妈么?你对得起你自己么?”李约一股脑把话全说了,他去看申宁的反应。后者愣愣的,然后猛地坐起来疾步朝卧室走去,接着便听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李约听见便更来气: “你特么生什么气啊,你有什么好气的?你特么一死什么都不想了,你知道活着的人多难过么?你就只想着你自己!”
李约吼完就不吭声了,里面也没有声音。接着他就有点后悔了,万一真的是抑郁症呢?我这么一吼他万一想不开怎么办?里面这么久了没点动静,不会出事了吧。李约越想越不安,慌忙走过去敲门。
“小宁,小宁,你开门。”没人回应。李约更着急了,他想着要把门踹开,“你应一声,要不我把门踹开了。”
还是没有回答,李约心平气和;“你出来咱俩好好谈谈。”
里边始终没有什么声音,“你不开我就踹了。”
李约仔细听着里边的动静,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我真的踹了,你赶紧开门。”
“一会门坏了。”里面终于应了一句,李约能听出来里面人的声音是嘶哑的,却又像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那你出来啊,聊聊。”
“我没穿衣服,刚睡了。”
李约当然不信:“你出不出来。”
里面的人叹了一口气,“我很困,想睡觉了。”少年声音很疲倦:“你要不在另一间房睡,或者可以回家。”
“小宁。”李约唤他,像是恳求的语气:“能不能好好的。”
又是一片寂静,李约大气都不敢出,趴在门上努力听里面的声音。似是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接着少年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不能了。”少年语气虽轻,却是非常肯定,对李约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门外的李约一下子红了眼眶,按在门上的手缩了缩,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过了半晌,他说:“那我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嗯。”申宁上学老迟到,老师每次都会说他下次不要迟到,他站在教室门口每次都会诚恳的说嗯,让人觉得很有诚意。但现在让李约听起来却格外的残酷。
李约不会知道,如果他现在踹开那道门,他会看到里面的床铺异常凌乱,明显是被翻腾过的样子,还有床上蜷缩着的一个哭的眼眶都肿了的人。
有时候自己看见的,听见的或许都是别人故意让你知道的,而真相会在一切都结束时揭开,或者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
以后的李约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难过这个故事是属于前者。
自那天李约就没去过了,算算日子也有大半个月了。李约没有生气,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仔细回想一下,申宁是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的,一个人安静地连平日里熟悉的邻居都不知道他还在,身旁也没有人照顾他。一个身患绝症的人独自生活在一所即将拆迁的房子里。
李约想起来上次见到申宁的时候,他对自己说的那句你来了啊,就觉得心疼。像是一直在等,等一个人能想起自己。
周六,李约再次去了那栋楼,他敲门还是没有人回应,他想着等等说不定就来人了,但这次他从早上等到晚上,这栋楼里始终只有他自己。李约恍惚,这栋楼应该是马上要拆了,所以没人了。那他去哪了?回家了么?还是在医院?
申宁又一次不见了。李约后悔上次见面没有要个手机号什么的,就只顾发泄了。他懊恼地捶了捶脑袋,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可控的被推进深渊。
夜里他回到家,从抽屉里拿出来之前在办公室抄的纸条,这上面是有他父母的联系方式的。之前一直没打是因为他从心里抵触申宁的父母。他觉得小宁一个人住在旧旧的房子里,肯定不是只有一个怀念的理由这样。况且住在老房子里,他父母若是真的想找怎么会找不到?
他拿起手机,将纸条上的号码打上去,拨通,手机里的滴滴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时间仿佛被拉长,不知怎么的,他有些紧张。没响几下,就被接通了。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哪位?”
“阿姨您好,我是小宁的同学。”李约深吸口气让自己没那么紧张。
那头沉默了。李约以为自己打错了,问道:“请问您是申宁的妈妈么?他现在在哪里?能不能把你们的住处告诉我,我想去探望一下。”
“啊。”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是不是叫李约?”那边迟疑着说:“我听小宁提起过你。”
“我是。”李约回答,连着又再次说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们。”她的声音里也是无奈“我这有他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给他打,他总是不接我们的电话,如果你联系上了,请告诉我。我们也很着急。”
哦,不接电话就找不到了。李约在心中冷笑。
她还说:“我知道你们俩个关系很好,拜托了,这孩子的病你应该也知道,一年多了,也没怎么治疗……”
李约打断她,“一年多?”
“是啊。”她开始哽咽,“小宁也撑不了多久了,却不愿意见我们。”
一年。李约想到了什么。
挂断电话后,李约拨通了申宁妈妈给的号码。
“喂?”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很虚弱 。
“小宁。”李约嗓音低低的。“你在哪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
李约只能听见对面浅浅的呼吸声。声音弱到让李约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死去。
过了会,李约听见电话里那人唤了声;“小约。”
李约拿着手机紧紧贴着耳朵:“嗯。”
“我在医院呢。”申宁虚弱的声音还带着颤抖:“我想回家了,你来接我好不好?”
“好。”李约喉中一紧:“哪个医院啊,你等等我,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后,李约匆匆出门。打了个的,两个小时后才走进病房。李约气喘吁吁,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心里发慌,一年多了,一年前的小宁还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所有的转变都是在一年前。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踏进病房的感觉,只觉得压抑,病房也不是单间,但是只有申宁一个人。
小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椅在床头,闭着眼,周遭都是一片白色的世界,透着死亡气息的白色。听见门开的声音,他睁开眼转过头,“你来了。”在李约眼里申宁的长相就属于那种翩翩佳公子,只往那一站就格外吸引人。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更好看。可现在看见他笑,李约只觉得残忍。
这个世界上不公平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李约走了过去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望着他,望着他苍白的面孔,和牵强的笑容。
“我想回家了。”申宁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李约觉得他一挥手这声音就会散掉。
“好。”
李约第三次来到这栋居民楼,楼下已经贴了很多告示了,请居民尽快移居,今年五月中旬要拆了。
不知道申宁什么感受,李约只觉得压的他喘不过来气。申宁已经虚弱得开门都觉得费力了,李约扶着他把钥匙抢过去打开了门。和上次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坐在沙发上,李约本来有很多要问的,突然都不想知道了。
他看见茶几里面有好多书,上次顾不得看,现在看见了,都是历史书。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旁边的申宁突然蜷缩成一团,李约恍惚,这才想起来他得的是胃癌。
申宁疼得滚下沙发,没有大喊大叫,可能是没有力气再喊了,只是在地上抽搐。李约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申宁。他在申宁旁边看着他疼得死去活来,吐出血,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但是刚才是申宁亲口让他带他从医院出来的。他只能在屋子里找药。
“小宁,药在哪里?”李约慌乱。
没有回答,申宁腹部的痛让他屏蔽了外边一切与之无关的声音,只有撕心累肺的疼麻痹了全身。
李约只能自己找,客厅里抽屉柜子,没有,他冲进卧室,看到床边桌子上的一套书,楞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中。
他看到桌子上很多的历史书,之前申宁一直喜欢历史书,有也不会奇怪。只是他知道这套,历史老师这学期在班里推荐过,是刚出版的,对魏晋南北朝那一段乱世特别好,
他自己当时还说要给小宁送一套,小宁嗤笑说自己早就不喜欢这东西了。
骗人。
李约回忆过往,所有的线索勾勒出一件完整的经过,让他难受的喘不过来气儿。
他翻箱找柜,确定了这个屋子里没有药,心中五味杂陈,这么严重的病竟然没有药物的控制,怪不得身体虚弱的这么快。他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申宁,心也跟着绞痛起来。申宁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像是随时都可能随身体内的疼痛一并死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申宁渐渐停止抽搐,躺在地上不动了。
李约惊恐,手指头颤颤巍巍的伸过去。
是热的。
李约松了口气。看着地上昏厥的少年不由悲从中来,他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李约把他抱起来,只觉得他轻飘飘的,比之前轻太多了,他不敢用力,生怕他就这样碎了。
少年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声弱的像是没有了,李约几次把手探到少年鼻子下边。他实在是太虚弱了。上次见面他只觉得申宁脸色苍白,但也没往这方面想。他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未经历过生离死别,他总觉得病是可以治好的。
因为太年轻,总是觉得死亡离我们遥不可及。直到今日看见身边的人因为疾病在地上痛苦的挣扎,才发觉这世上总会有很多意料不到的事出现,带着生命的不可抗力,轻而易举的将人带走,任凭你哭的撕心裂肺,肝胆俱裂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终于明白, 死亡并不是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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