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云
每年八月,无论身在何时何地,只要仰脸望天,哪怕无意中的一瞥,只要万里晴空中飘几片云彩,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少年的我拄着锄头,在村子西南那片绿意盎然的红薯地里,仰望天空上整团整团移动的白云,以及夕阳西下时洒在白云上的七彩霞光,一颗少年心顿时柔软成一团棉花,丝丝缕缕的,缠绕出一抹善良温暖的记忆。
那时我身旁的红薯沟上还坐着锄地累了的父亲,头发花白,皱纹满面,经年累月的日头,把老人的皮肤晒得黑里透红。后来罗中立的油画《父亲》一度洛阳纸贵,而我怎么端详那画面,都把那端着碗的父亲看成了我的父亲,还像父亲一样的被苦难折磨的沧桑和无助。至于被无数人解读出的眼神里的渴望,我读出的却是两汪比海水还深的苦难。
也许这苦难太深了,活在那咸涩沉重的日子里,便特别喜欢看天,看天空的清澈明亮,看白云的轻盈飘逸,仿佛看的久了,心头的憋屈也就云一样散了。
那会儿我拄着锄头仰首天空,一边看云卷云舒,一边听爷爷说道着与云彩有关的闲话。
二八月,看巧云。父亲对我说,这老话说的是二八月的云彩最好看了。父亲不识字,也就谈不上学过什么天文地理,他尽管说不出为什么好看,但少年的我还是从此记住了在牛家河岸边的家乡二八月,是看云彩的最好季节。
尤其八月的田园上,一望无际的万顷碧绿,在与蓝天相接的地方,忽然就长出大片大片翻卷的云海。开始像勃然怒放的鲜花,又像陡峭突兀的山峦,强劲的秋风一吹,便一团团的散落开,长成奔马仙人的样子,在天空中逍遥变幻。等秋风吹得累了细了软了,那些白色的云朵早已抽成了丝线状,一缕缕飘浮着,背景是一片纯净的蓝。
父亲说,天上的云彩太好看了,咱村里的大人们,都争着给自家的女孩子起个这云那云的好名字,沾上那些云彩的喜气。
而正值读书年龄的我,对云不云的名字不感兴趣。一个心比天高的少年,心思里装的是,如何摘下一片奔马一样的云朵,骑上它,逃离农门,远走高飞。至于往哪里飞,心里懵懵懂懂的,只要远离泥土,远离老辈人的苦累,我的梦想就会跳下云朵,落地生根。
然而,当不息的日月轮回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脚步,一路狂奔后,再回首,少年远去,青春不在,一个又一个的跟头栽过,忽然就跌进了冰炭满怀抱的人生中年。早已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但我知道,自己丝毫的畏惧懈怠,只能给负重的心灵增添枷锁,只会给无奈的生活添加无奈。抖擞精神,从夹缝里破墙突围,才是我人生的不二选择。
人都说,岁月何曾饶过谁。我也在岁月里穿行,面对她的冷酷无情,我只好时常借伞挡雨,私下里借东坡先生的词句给自己励志:“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只是在这人生烟雨里歇脚的时候,我还是会每每回首俺村天空的那些云朵,以及那站在云朵上的少年心,除了羡慕那岁月的轻盈和心灵的不羁,更多的,是把她藏在梦里,在无眠的夜晚,似睡非睡中,橄榄一样的一遍遍咀嚼,乡愁一样的一遍遍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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