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十年

相爱十年

1

  Z市夏天的天气变化无常，有时前一刻还暴雨如注，后一刻便悄然无声风平浪静了；有时明明烈日炙照，却突然淅沥沥的自顾自下起了雨。此刻，狂风大作，东河桥的上空忽然聚拢一片乌云，天色骤然变得白亮，愈发让远山天际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暗云变得气势汹汹，势不可挡！这是暴雨来袭的征兆！

  桥上过往的车辆像被按下了快进键，风驰电掣，绝尘而过。行人也面露急色，加快了脚步。一个红色的身影突兀的趴靠在东河桥中部的白色护栏上。

  这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三十左右的年纪。大风吹得她的红色连衣裙噗噗作响。纤细的双腿微微的颤抖。栗色的短发被大风粗暴的捋向脑后，暴露出她苍白的脸颊和尖细的下巴。

  她微微侧脸抬头，紧闭的眼角滑下一行热辣酸涩的泪。泪很快被风干，剩下干裂的痕迹刺痛的她的肌肤，更刺痛了她的心。

  “可心，你听我说，林小姐是我的同事！”

  “可心，我真没有对不起你！我是真的爱你！请相信我！”

“可心，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先原谅我一下。我们回家再说好吗？你不要那么敏感，好不好？”

“可心……”

  文彬的声音如魔音般无孔不入的窜入脑海。她双手狠狠地拉扯着头发，想把这些声音赶出去，却无济于事。

  你怎么可以在背叛后还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举重若轻？

  仿佛一切只是我一个人在耍性子、闹别扭！

你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

防着我，瞒着我，欺骗我，到头来还要让我原谅你？

呵呵，谁又在意一个被哄得团团转的傻子的原谅？

她双手无力垂下，目光呆滞低垂，仿若被抽去了拉线的提线木偶。

  狂风怒号，桥下的河水汹涌奔流。

她爬上护栏，闭上了眼睛。

我就不原谅！

此生都不原谅！

2

“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

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

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

……”

  手机铃声重复了一遍，她迟疑着，终究拿了出来。

  一看，是个本地陌生号码。

“颜小姐，你好！你的快递已送达东河桥，请来领取。”

“我在护栏上，下不来！”

“看到你了，稍等，我马上过来。”

她在快递小哥的帮助下回到了地面。

“你看风景爬那上面去太危险了，眼看就要下暴雨了，河水会猛涨，一不小心掉下去，连根头发丝都捞不上来。你要注意安全啊！”签收完毕，快递小哥还不忘唠叨两句。

颜可心道了谢，见他还不走就问他有什么事。

快递小哥憨笑挠挠头，说：“今天是有点奇怪，头回看到有人把收信地址写成一座孤零零的桥。还是两份。”

心头一颤，颜可心猛然低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信封。

  那竟是一份来自时光邮局的信。尘封的记忆在脑海里轰然炸开。

  “文彬，你说十年八年后我们还在没在一起？”

“自然在的！”

“那你想过十年八年后你是什么样子吗？要不我们也去写封信给未来的自己？”

写好给未来的自己及对方的信，到填写地址的时候。

“可心，还记得东河桥吗？我欲学古人守抱柱之信。”

“当然记得！我在那里答应做你的女朋友的。那就8年后，让未来的我们遇见现在的我们！不准失约！”

……

颜可心颤巍巍的撕开信封，抽出信来，一张照片随之掉出被风刮到公路上。

那是年轻些的颜可心和文彬。

她直接冲上去捡起，看着发呆。还是好心的快递小哥拉她一把，才避开一次车祸。

快递小哥在她耳边念叨着什么，她一句也不曾入耳。

照片上的文彬穿着白衬衣，一手托着信，一手搭在她的右肩上，嘴角泛着微笑。较之现在，少了份沉稳持重的成熟，多了点自信飞扬的气质。

而自己也是满脸笑意的托着信，神采飞扬，似是很满足。

颜可心感觉有泪要溢出，连忙抬抬头，展开信。

亲爱的可心，

  你好！

好兴奋能跟八年后的自己对话！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的。不过你先看看文彬有没有来取信，说好一起的，他若不来你就替我画个圈圈诅咒他！

颜可心看着就要消失在路尽头的快递车，想着:能有多少人能记起那么久远的承诺？

你们还在一起吗？结婚生子了吗？是不是像我祈祷的这样，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呢？可是无论你们在没在一起，都要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

结婚了呢，生了个女儿叫盼盼。你知道应该会很开心吧？至于是不是幸福快乐，我也不知道。

八年的时间里，你都做了什么呢？有没有实现我现在的梦想呢？我说过我要赚很多的钱让爷爷奶奶安享晚年。当初爸妈离婚，谁不不愿带我这个拖油瓶。最后还是爷爷奶奶接手把我抚养大。养育之恩，铭感在心，刻不能忘！他们还好吗？

颜可心心有愧疚，低下了头哽咽。爷爷奶奶好生抚养她一场，她却没能回报足万一。虽有时常回去看望，却终究没能久待，大部分的时候还是两老相依为伴。前年爷爷在老家不慎滑倒滚落在石头上，送救不及时，已然离世。她看奶奶孤零零一个人在老家不放心，把奶奶接到家里来住。结果住不到一个月奶奶就坚持要回老家。她知道奶奶不想给她招麻烦，惹来婆婆的闲言碎语。

我已经考到了幼师资格证，想在城市的幼儿园中历练两年，回老家开办一家幼儿园。你还记得十五岁的时候幺堂妹去上幼儿园的事吗？当时就只有隔壁右甲村有家幼儿园，条件简陋不说，教育理念落后。村民们没得选，只能送去他那里。园长来家里招幺堂妹入园，只差没说，不去他那就上不了幼儿园了。三叔最后气得狠了，硬是咬牙把幺堂妹带去打工的城市上幼儿园了。我不想看到那么幼小的心灵遭受摧残，也想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看到这里，颜可心不禁笑了一下。那时候很天真，以为凭着一腔孤勇就可以闯出一片天地。最终在经历申请审核受阻、经费短缺、生源不足等种种波折后，自己的幼儿园梦破碎。自己也患上严重的焦虑症，经常整夜失眠。文彬就建议她回Z市修养一段时间。修养了半年，整日时不时要听婆婆在耳边念叨着想抱孙子的话，着实心烦，就想着去找份工作做。没想到却检测出怀孕一个多月了。她本来不打算要的，但是看到文彬欣喜若狂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个孩子或许也不坏。婆婆倒是突然转了性子似的，对她关怀备至，直到盼盼出生。看到她生了个女孩儿，婆婆接受恭贺的笑容都有些勉强。才出月子，就催着她备孕第二胎。她心气儿大，最不喜这般重男轻女的做派，每每阳奉阴违或针锋相对，婆媳关系一度紧张。好在丈夫文彬没有置之不理。各种调和下，她俩面上至少能相敬如宾。现在回想起来，文彬也算是体贴的好丈夫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颜可心何德何能让文彬这样一个男人温柔顺意的费心设计？那盼盼说昨天看到他陪林洁逛百货商场是怎么回事？一个五岁多孩子能编出这样详细的谎吗？何况今天上午她还亲眼目睹他们言笑晏晏地在西餐厅用餐，这总不会是她眼花吧？

3

风已停，大雨倾盆而下。颜可心瞬间成了落汤鸡。大雨砸得她头皮、手臂生疼，她却觉得快意，终究不用只感受到脑海里的痛意了。她张开了双臂，在大雨滂沱里肆意尖叫，不慎被雨水灌入口鼻，引得她痛苦的咳嗽。

突然，雨被阻断了，她的头上出现了一把大黑伞。

“可心，可觉得好些了？下雨也不知道去躲雨，生病了怎么办？”

文彬！

她恨自己，明明说过绝不原谅！却还是忍不住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她觉得自己非常的可耻！

奋力挣脱他的怀抱，她气喘吁吁的，却又嘶喊：“我不要你的同情！我很好！”

“是的，你很好！”扫视了下散落的信纸和照片，他蹲下来为她撑着伞，轻轻的说:“我却不忍我的尾生为我再守那抱柱之信，让我抱憾终生！”

“你胡说！别以为我不懂，尾生是男的！”

“你说的都对！”文彬不禁笑了，“前世尾生守信而遭溺亡，愤然而决定投生为女子，不再受那等待之苦。与他有约的女子知其事后，亦投河自尽，盼来生投生为男子报尾生抱柱之信的情意，对他珍之、爱之。你可知，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颜可心知他故意逗自己，转过脸不看他。

文彬索性一把抱起她，朝不远处的车走去。

  “放开，放开！”颜可心用力挣扎却被牢牢抱住。

  文彬把她放到车后座，一边拿起干毛巾，帮她擦干头发，一边顺手塞给她一个盒子。

  “湿衣服赶紧脱了，换上这条裙子。感冒就有你受得了。”

  颜可心紧了紧拳头，哼了一声，“真是温柔体贴的好男人！又是给哪个大美女准备的啊？”

  文彬托起她的手背，迅速亲了一口，笑着说:“我太太！怎么样，您给长长眼？”

  颜可心羞恼地别过脸，懒得看他那副得意洋洋又一本正经的模样。

“试试看合身吗？我挑了S码，估计还是大了。”

  颜可心看着眼前的嫩黄色连衣裙，眼泪喷涌而出。

这是前些天她在网上看到的一款连衣裙，款式很合心意，颜色方面，她最钟爱嫩黄色。“你觉得这套嫩黄色的裙子我穿会不会好看？”她拿去他面前晃了晃，抱怨道：“可惜嫩黄色是小姑娘们才能穿得出来的颜色，我穿的话会让人觉得是在装嫩。”

当时他忙着打字，只是迅速瞟了一眼，说了声“嗯”。

没想到他竟然都记得，还买了来。

只是，再好又怎样？还不是也会对别的女人好！

颜可心恨恨的想着，怒斥他转过身去，迅速套好了裙子。

文彬转过身来，眼睛一亮，“文太太，赏脸一起吃个饭吧？”

“文先生，好肚量哦，上午的牛排还没吃够？”颜可心飞了他几枚眼刀。

“老婆，我有错，我申请坦白从宽的自我陈述机会。”

“准！”

“那是工作任务。”

“我不信！什么工作任务还让你出卖男色？”

“老婆，虽然你盛赞了我的美颜，我很欢喜。但是别忘了，你老公从来都是靠能力和才华取胜。”文彬顺势搂住了颜可心的肩。

“说不说？”

文彬看到她赌气威胁的眼神，心情大好。

“最近公司传言董事会要推选出一位资深人士来任S市的新业务子公司的总经理。林小姐来告诉我我很有机会入选。”

“收买人心？”

文彬赏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真复杂，那你也用不着陪她逛商场啊？”

“女儿还真是她妈妈的小棉袄，转眼之间就背弃了与老爸的同盟。”文彬扶额叹息，又郑重其事道：

“文太太，是她陪我逛商场！”

“有区别吗？还不是你们一起去逛商场了？”颜可心委屈的嘟哝。

“你身上这条裙子诉说着我满满的委屈。”

“可是你上午都没有出来追我！”

“天地良心！我跟林小姐说了声抱歉就追了出来。一出门连你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我开车朝回家的路上跑了一阵，没看到你，就又调头去别的路段。打你电话，还给我挂断，后面直接都打不通了。”

“我当时一看到你的来电就生气，干脆拉黑了。”

文彬愣住了，良久，苦笑道，“以后别再拉黑我好不好？我真怕像上午那样找不到你，心急如焚。如果不是快递员送来了那封信，我还真想不到大雨就要下了，你会待在东河桥上。”

“对了，我的信掉桥上了！怎么办？我还没看完呢！”颜可心焦急起来。

“别担心，看看这个。”

“咦，是我的信！复印的，你怎么会有？”

“我们支付Money,他们提供服务。”

“还可以这样操作啊……”

…………

4

“可心，真的很感谢你，拉我去写了这封信。”

“如果不是这封信，我还不知道我做的很多事情都偏离了轨道。我坚信自己可以创造未来，却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初心。”

“你生下盼盼后的这几年，辛苦了！老婆。”

“升职前后我醉心于职场驰骋带给我的成就感。和你倒是沟通得少了。看了你的信，我才意识到，是我亲手把一个鲜活的颜可心关进了笼子里，扼杀了她的天性和活力。”

闻言，颜可心不禁潸然泪下。

“不，不，我才是最应该自责的。我明明可以选择，却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你。也是在把责任转嫁到你身上。这本来就不公平！今日起，我要担负起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责任！”

“傻姑娘，你老公的肩膀又不是摆设。累了就靠着歇一歇，有什么问题难办就说出来，一起商量着办！”

颜可心笑了笑，朝窗外望了望，“外面雨停了呢，我想下去走一走。”

“自然要去走一走的。你看看最后这一句说了什么？”

“相爱十年纪念日？今天？你记得？”

文彬摇摇头。

“我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拉着手下了车。

“文太太，在下有个提议，不妨待会再去写封信给十年后的自己，告知这又一个十年的相爱纪念日？”

“这主意不错！”

  新雨过后，Z市如同换了新颜。轻风吹拂，空气微润。东河桥静静地默立着，一边淡淡地注视着下边湍急的河水冲刷着桥墩，一边听着那对夫妻在眉开眼笑地打闹。看来今天真是有一个好故事，正好可以回味着入梦。